我最爱汉代神兽中虎的造型,尤其汉画像石中的老虎,我笃信它们都是朝气蓬勃的少年,自由、顽皮、充满喜悦。它们构图大胆、充满对生命力的想象,有的跳舞、有的盘踞,有的奔跑,有的不情愿地被人用绳子牵着……丰富多彩,引人入胜,活泼动人。
在所有汉画像石老虎中,有一幅减地平雕虎的形象与粗糙的石头合而为一,使画面模糊,知道逻辑使得我从凹凸去判断轮廓和虎斑,这简直就是观者的再创作过程。从这个意义看,观看画像石本身,几乎没有观看它后来的拓片更直观。我有幸看到这只几乎符号化地盘踞成一个方形的小老虎,它就像汉字中的“虎”字被顺时针旋转了九十度。总之它像巨大的“虎”字印章。而牠抬起一条后腿给自己挠痒痒的造型,显得可笑而可爱。
于是我决定学习和效仿这个方形构图的设计,在我一直没用过的一方老坑小砚台背面,刻了一只小老虎。它保存了汉代小老虎的动作,将原来的减地平雕石刻技法,改用碑刻、印章白文所用的阴线。用线造型,使得雕刻完全平面化了,它介于碑刻和刻印之间。它给拓印带来很大空间——线只是刻画了轮廓和花纹,其余体量上的特征则全交给了拓印这个环节了。
拓工以灵巧的手和娴熟的技艺,将一片模糊的平雕,有轻重选择地拓印下来,就如同再现了当时画像石设计者的稿子,它一定比稿子还要清晰成熟。而我的这幅作品,是以刻出来的石头为稿子,用拓印“画”这只老虎。这幅《小虎子》刻在一块老坑端砚的背面,就是要向汉代画像石工匠中刻老虎的工匠致敬。
为自己在砚台上提款,本来是很传统的私人占有的方式。私密之举,不适宜公布内容。但正赶上要过壬寅春节,恢复一下我曾经在20年前就十分熟悉的拓印技法,印几幅小老虎,用来贺年,也是美意。
这方小虎子砚台得来真是付出一些代价的。右手被刻刀割破了一处,右手中指因刻了修,修了印,印了发现不好再修刻,反反复复,被刻刀硌破了,疼得不行。无论如何,得虎子砚是乐事。
再说拓印。在所有版画印制中,拓印是最慢的,而且每次拓印出的作品肯定不会相同,这足以颠覆高度统一的版画复制属性的定义。因此我也获得某种心态上的自由——不一样才好呢。
我的拓包做得很小,我用的是点状拓印而不是通常的片状拓印,这就如同我画油画喜欢用最小号的笔一样。总之是希望慢工出细活。拓印这幅《小虎子》,用到的材料和工具有:存放了25年的桑皮纸、老曹素功油烟墨块、四方砚台(一方当雕刻材料、一方研墨、一方研朱砂、一方研藤黄)、刻刀(需要边印边修版,我修了至少十几次)、一两白芨、5个小拓包(用新真丝,老的不结实)、小号棕刷、冰箱保鲜袋、日本平刷、凤凰云朱砂、颜料若干……点状拓印很慢,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完成一小块砚石的印刷。显然,表现这块石头的质地与显示这方砚台的形状以及大小,都是非常重要的拓印内容。既要呈现石头高浮雕的质感,又要将小虎子印出神采来。我用的基本是蝉翼拓法。颜色虽然很浅淡,仍需特别仔细地印制,所以非常慢,一天我只印一幅。每张我都将拓得不一样,区别越大越好玩。小虎子明天印成什么样,我自己都不知道。
2021年12月30日凌晨记,张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