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

睡前，

我正想象着如何在

江湖上交换恩怨

醒来，

夏与秋正秘密地交换着皮肤

二

冬至

城门已闭

只有一条长长的缝隙

等待白马穿过！

三

想你

想你

是一种劳作

每天早晨

集合全身的力气

举起一个念头

托到天边

看云

在眼睛里转了一圈

就飞向了

南方

四

一闪一闪

时间是一个念头

时间是一伙念头

时间是一匹匹白马驮着念头

远道而来

一闪一闪，嘎巴嘎巴

五，

冬天

冬天，

一棵树上挂满了

耳朵， 它听见

远方的蛇，纷纷

长出了身体

写于2017.12.26凌晨

六

无题

     题记：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牛希济

亲爱的，你知道吗

你知道我对你的情感吗

不是肉体上的

不是柏拉图式的

是你鬼灯一闪的容颜

照亮我一生的桃花

一，想起三个人

想起三个人就想起了

三个天涯，

三顶帽子

不变的暗蓝色天空

墨绿色的吉普从安静的画面上碾过

世界已禁止了硝烟

想起了三个人

就能看见一只白鹿

在自己的风景里行走

一支玫瑰

在自己的尖叫里绽放

想起了三个人

就有三个词语同时亮起

亲爱的，路灯也亮了起来

二，雕花老酒之梦

一夜清凉

一夜浮云

雨水慢慢地敲打

玻璃房顶

我知道是你在某处

敲击着这个夜晚

但你始终敲不开我的梦

因为你总在光鲜处入手

比如琉璃，比如翡翠，比如合金铝

这些都是白日梦的残片

你为何不敲打一棵树的影子

一阵风的尖叫

一个狂想的正面与反面

所以，你应该虚构一坛刚刚出土的

雕花老酒

慢慢地敲

然后听一听

里面也有雨声

有一只猛虎在梦中

鼾声辽阔

三，穿越他们

走在陌生的城市

就像走在德尔沃的画里

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他们隔着镜子

叫我，向我打招呼，搔首弄姿

向我沉默，生老病死

他们想绕过黄昏

去我的童年找我

修改我的年龄、性别

命运

而我此刻正在穿越他们

就像穿越我的一生！

四，天空是一种失传的鸟叫

对我而言，

一座陌生的城市

就是一条街道

一层低矮的云

下雨必定是另一条街的事

但另一条街道早已拆迁

喝一杯咖啡，里面弥漫着集体主义的花香

打开一本书，里面的文字悄悄认出了我，

一个声音暴露在赤裸的耳朵下

多年前，一个受伤的鸟儿在树上告诉我

天空是一种失传的鸟叫

透明的金属开始分裂

于是，我不敢飞翔，不敢仰望

不敢从梦中醒来

于是就有无数条街道追赶我

它们纷纷点燃身上的树木

照亮了每一个可疑的词语

并让我交出生活的证据

于是我交出了身体

交出了死亡

最后交出了诗歌

于是我变成了一种

陌生的鸟叫

五，忍者

有些话打死也不能说

海水轻轻忍住了苦涩

少女夜晚出逃

仓皇中忍住了美貌

却留下了羞涩的表情，月亮

放下身段

挑起风的衣领

秋的果实伸出体外

忍住了寒冷与孤独

窗口忍住了秘密

眼神儿忍住了惊愕

丑猫安坐在墙头

缩短了路灯的苍白

夜行人从细节里走出

弓着背隐入胡同往事

谁的记忆忍住了泪水

谁的卑微忍住了歌声

男人在女人的岁月里忍住了行云流水

如同堕落的夜晚

忍住了众生的浮生若梦

六，死亡是一道闪电

先生，

今夜的黑暗都属于你

罪恶也都属于你

但是你还是给我们

留下了愧疚

就像闪电留下了

我卑微的脸

今夜的蜡烛不是光亮

是石头与灰烬

紧紧攥住的沉默

黑中之黑

先生

送行的雷声远去了吗

无论是钟声还是鼓声

都将折返这人声鼎沸的黑暗

今夜，只有你

死亡是一道闪电

七，时令已到

             题记：

万事已黄发

平生随白鸥

      ——杜甫

此刻，应该按照节令发去问候了

歪歪扭扭，恍恍惚惚

没有抵达，只有震颤

虚弱是一种力量

大于思，小于伤

始于风，止于影。

虚弱是一种识别，

在月光的显微镜下

放大成无形，无色，无味，

无根，无尘

无朝代可考

无归去来兮

每一个酒醒的我都在破败的庭院中

等待一棵闪亮的石榴树

大可以进入小

无可以进入有

沉默可以进入声音

废墟可以进入中年

坟墓可以进入花朵

砖塔间反复修改的时间记忆

暮色中随风飘荡着上千种黄昏

缓缓进入秋的琥珀————

这冰冷圆滑的金黄色汉语

被我梦中的丹顶鹤

无知地含在口中

八，星星，也落下吧

一想起秋天，浑身就长满了树叶

万物都在暗中准备

天轻了轻，云蓝了蓝

桂花准备好了香气

果实准备好了心情

你准备好了晚餐与

一夜完整的圆缺

只等风乍起

落下吧，

身体与时间

落下吧，

石头与嘴唇

每一个细胞，每一次词语，

每一次沉默，每一个死亡

星星，也落下吧

只有大地接纳

漫天炫舞的歌声

九，止

止住风

止不住飘泊

止住声

止不住沉默

止住镜子

止不住时间

止住见

亲爱的，

这世界很小

空与空只隔着

六把椅子

六张糖纸

一场虚构的葬礼

床的疼痛再一次惊扰

陌生的冷，弯曲

渐渐长出

月光的獠牙

鬼魂漂浮于窗外

低端游走于瓦砾

整个黑暗攒足了力气

一寸一寸地

撑破光明

窗帘

遮蔽了内心的

红色记忆

止住火焰

止不住灰烬

止住世界

止不住虚无

十，疼

抽筋时想抽自己

想把疼从筋儿里

一点点抽出来

疼是一股冷气

灰黄色，无体积

遇肉则长，遇血则融

疼是一种应答

当你把这个字彻底写完

全世界就“啊”了一声

疼在灯光下是一只飞蛾

围着我的柴烧茶壶滴溜乱转

我用干燥的茶叶罐子把它吸进来

盖上盖，贴上江湖郎中的封条

放在书架上

深夜里疼突然自己嚎叫起来

茶叶罐子地动山摇

杀猪的疼，宰羊的疼，剥皮的疼，剜眼的疼

砍头的疼、腰斩的疼

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疼

疼刹那间幻化成一张张

抽搐的脸，变形的脸，恐惧的脸

然而我已无动于衷

因为，自从疼被抽走之后

我已变成了一具空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