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奕宁,生于2000年,第四届“零零国际诗歌奖”华语奖获得者。
授奖词:能将超现实主义艺术技法熟练运用于诗歌表达之中,各种知识门类的语词和意象在诗章之中络绎而出,联袂演绎,其诗因而既展示了诗人宽厚深博的知识背景,又与当下后现代语境下的杂语共生、异象齐汇的人文场景相一致,那不乏巫术、呓语和穿越剧般的奇幻色调,将匪夷所思的情景剧场和诗意空间营构出来。
o 陈奕宁的诗
1、占卜或生命学
替你藏着干瘪月亮,如今按约定交还。
你说要看她一日日鼓胀,倒下便是烤烂足的篝火,
哑掉的一口井。成为难解的几何题。
耻于深邃的颊骨,那时我们才是树的替身。
影子都同渔网一样修补,迎来涩苦的汛期。
比起眼下蜘蛛足的阴影,你更相信无来由的占卜:
或者取掉面相上一颗痣,缓慢长成还未填色的瘢痕
直到遇见意中人;或者更早,脐带在掌心纹刻
已知的生命爱情事业。你已不能靠一口水和面包过活。
我们苟存于日历的口腔,按时饮用植物液泡
才能解渴镇痛,长出齐整的矮灌木。牙医也要惊叹
你精巧的艺术,红肿扁导体还有歌可唱
复发于冬的刑床,为相邻和弦横跨大八度。
只要还需听从信号灯指引,你就并非永恒纯粹,
墓前就还有双人床不是你能孤独躺下。尽管可有可无
还要一日日站立着活,清醒地裹着已死之人
脖颈的静电。摘下牙套,再去游一次泳
路过瘸脚狗和独轮车男孩变成步履轻盈的盒子,
再去做一枚夏夜弹跳的雨仿佛银色胸针
弹跳在两座山丘的黄金分割弹跳在
口鼻泡沫栖息的红发公主弹跳在下坠的失重感
留存极危险的完满。插播好消息一则:
御用司机已经找到,能烤出蓬松如云朵的
小蘑菇,讲湖水气味的普通话在闷热的汗衫
频闪。你发誓成为合格的乘客,从钥匙孔里
便与无数必要非充分性的大陆连接:
快乐是神圣生命的启始和终结*。
我们做得都不算太差。
*引自伊壁鸠鲁所言。
2、海,面容模糊
十年前独自扮演过眩晕,起锚摇晃我面目的三棱镜。
风里我们交换潮湿的亲吻,仿佛无根驳船
驮着某种盛大的余波。我们烈烈地燃烧着海,
只为确知幸与不幸并非溯自浪的存在,
而在我们每呼吸一次便在消磨自身
在被迫驶离。你指甲不灭的落日远盛大于我,
因而会拥有更顺遂的生与睡眠。
追踪成熟的头颅向东,从稀疏毛发里
分开狭长的黑暗。是夸父,饮干内陆湖。
盐粒浮游于菌体内,我们久居石榴树,
劈开子宫跳一支水仙舞。彼岸也是这样迫切
将简历修改地毫无纰漏,代替暗礁学者
分析一座海浪的成因:论如何不抬左脚地
跟上圆舞。你精于此道,落日前能编完
花边水母裙摆,第一百条。就和我走吧。
造句和人工雨一样乏味,在腿间简直
有另外九十九个王国可去。
均匀落差的哨再无力抓捕。划,
要尽力划。桨或鱼足或不疲惫的螺旋叶,
成为只会发脾气的老人斑,撕扯就能蔽体,
果腹我们观测逼仄的分秒,泅往坦途。
求生术适用每个无风无浪的夜免于灼伤。
逃离至此,终于和隔座男人呕出胃袋。
我们大概都会死于白面海鸟怀中。
我们的眼睛再无对答的可能。
3、月末,日子的溺亡
——给樱,我的友
我正等待一桶水烧热。
翻身参差的海,她们说“及时关闭”,
富余的电费使脖颈完成一次逃离。
因而插头高悬,由最后一位不幸者,
接受慢性绞刑。回路不良的
蜡烛燃烧,我们试图蒙骗烟雾警报器,
在冷水里痛骂漂浮的黑发。下水道的喉咙
吞咽不下,忧虑已经足够多。
我垂直走过十元三斤的水果。
上漆的橘子,在呼啦响的塑料袋里,
都跌落得毫无血色。此时无人照看,
往错误颜色里丢弃干瘪泡沫纸,
轰响的蚊包在未褪的昼里噎住。
拒绝食用柿子。火焰烧透的灯笼,
在我腹内依旧敞亮疼痛,播放出租的红色低鸣。
大抵又要去静安。我听外面滚动的桥号,
德彪西在时断的蓝牙耳机体内,拥有和路人
同样的脸,练习双脱把骑行。看安达鲁狗,
我便失去眼睛,当云刺透月亮。此时更要加剧。
白日人们挥开我,以响亮和虚伪的称呼
佩戴我。小摊生意兴隆。气球就在钉子上
爆破,你指给我看手背青起的淤痕,仿佛
午休时班主任转动地球仪,指出曾是海的
一片陆地。剩下的气体被划归,
等着慢慢干涸成为一张皮。饱满诞出后,
带有河床样妊娠纹的皮。日子都倦透了。
发家的中年带着酒气询问气球来处。
童年的游园会,他们一同造成核的消亡。
然后蹲在地上,用微弱的手指扒开
香蕉皮的斑点。母亲说,香蕉足够熟了。
他窥到此刻,足够熟了。
该有一场迅猛的雨,身形光洁的小兽
冒雨行走及痛哭。海平面升高,
我们频繁在雨里。直到拥有流畅的喷嚏,
颇茂盛地燃尽在太阳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