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四年第二期
栏目主持:老贺
主编:杨炼   执行主编:田庄

宋逖。诗人、作家。本名王京生,1965年生于北京。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诗歌创作。其作品带有强烈的蒙太奇色彩和神秘主义特色。出版有《流亡的语速——来自音乐左岸的极乐同盟》 《家书+流亡编号》《夜莺障碍——唱片客的秘密聆听年代》《融摄·光之树1937》 《粉梯》等书。作品被收入《燃烧时间的灰烬——北京当代诗人十九家》等诗选本。


宋逖的诗

 

 

 

回家

 

 

在Kit Armstrong的音乐会上,我惹翻了一位姑娘。

而几乎与此同时,妳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接收到我的讯息:

17年过去了。从1959年以来,妳就几乎没有拆开过我邮递来的信件。

虽然,妳透过我的梦中来告诉我,

妳总是带著它们出门旅行。

自1959年以来,妳甚至从来不允许我记忆起来

妳愠怒的眼神。

妳甚至从不承认,妳是以这样的方式和我在一起。

 

只有在此之前,妳让我看过她的来信。

但妳不让我说出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藏在我不能对晚年的另一个口授的妳说出的名字之中。

昨夜,竹本昆桑堪布告诉我(这一次是透过越南语的翻译)

那位几乎是同时和旅行者们莅临的秘密不共护法神有一百个名字

“喇嘛们的房子从没有变,一切都和你这次回来之前一样。”

当冷杉林之上的雾霭和烟气让你认出了梦中的那个房子

而你会重新遇到她的——就在1959年之后。

 

 

2024年3月17日

  

 

 

 

 

 

七月的诗还并没有写出

妳是那名在幕后张望的穿绿裙子的姑娘

妳也可能是在礼堂外面台阶上避雨的清洁女工

是妳第一个发现

当我还是七岁的孩童时肮脏的手里握紧了炽热的废弹壳

将能命令我们写出一首诗的那个背手风琴的女人从那一边带回

 

2022年7月16日

 

 

 

 

小镇

——给茉棉

 

“这个小镇并不存在。”

但是在上周之前,在看完《冰雪暴》第五季之前。

在《真探》第四季上映完第一集之前。

我并不会真正理解,塞克斯顿写下这头一句的真实涵义。

我也不会真的理解,“小镇”在我自己的平行宇宙中到底意味着什么。

 

“是的,出租车总在绝望时刻开来。”

这是在昨天。在和43年前写下这首诗的作者王小龙初次见面之时。

我才意识到。

并非是在我们自己或他们的昨日世界里。

我们必须这样重新相识。

我们必须在高德导航的收费APP上

找到那名搭车去往茉棉镇的失踪了多年的人

如果他还是我们多年的老友,说着南方话,在绝望的出租车到来之前依旧把自己

伪装成塞克斯顿的老读者。

 

“我亲爱的茉棉,我还没有见到过妳,

也许还需要在那部《32枚银币》的西班牙剧第二季里。

我才是那名久已期待的坐着出租车来到小镇的乘客。”

 

该怎样提前预感到我的到来。需要的不是这一首诗。

而是那个在明天会收到我的邮包的纪录片女导演。

“你可以这样使用摄影机。为什么你没有跟着我的摄制组去喀什旅行?

而非要固执地对我说起赛努拜尔•吐尔逊的歌。”

 

在2024年1月20日的夜里。

我送《出租车总在绝望的时刻开来》的作者上出租车后。

回头看到另一辆出租车上的女子冲我挥着手

“夜场电影还没有开始。再见。我叫子君。”

——是的,不是在43年前而是在昨天的北京街头

我第一次听清楚了她透过一名年轻女导演的口告诉我的话:

——“亲爱的,那个小镇并不存在。”

  

 

 

 

 

空行档案

——答宋琳的一首诗

 

 

在1959年的那一次。我被后面的女子喊我这一世的名字时

到2016年在格萨尔宫殿的那一次才反应过来。

回头,人群中依旧无法认出妳,

将炽烈的弓箭和琴交给比我更早秘密出现在此的人。

 

是的,每次妳们为我现身的时候。我总是问

在乌克兰或里斯本郊区的密林中交给我一首诗的那个人会在何时出现

“也许不会有诗。她们会委託那个肯定不会迟到的人在那个时刻喊你的名字。

是的,他绝不会迟到。

你也不会错过就像你曾在1959年的那一次。”

 

被雪后的红色校车所袭击的通往修道院的路上

走过来的修女队伍不会期待我喊出她的名字

——她们依旧在1937年的那次撤退中。

当我在1959年和2024年再次回到这个世上的时候

如果我依旧伪装着“没有看清楚妳的脸”,

但是在妳化身为你为我送来这封信的时候,

我知道那是被亿万次空行的餽赠所伪装成的结果:

——诗。

 

 

 

 

芭蕉上仍旧在继续下雪

——写给宋琳

 

昨天诗人说“我今天已经满65岁了。”

65岁的芭蕉上继续在下雪。

在他34岁的时候诗神找到了他

而在那一年青春激荡的迷宫里我终于读到了他的诗《致埃舍尔》

然后有一年在郊外的一次篝火晚会上我认识了他

慢慢的,我有了他的电话号码,被邀请到他家做客。

在节日会给他发讯息互相问候

甚至我还写了读他诗的札记发表在杂志上。

慢慢的他已经变成了我的老朋友(变成了我们每一个人的老朋友)

我甚至忘记了他是诗神派给我们这个世纪的那个人

会去催促他帮我介绍一名意大利姑娘

只是至今我唯一不敢忘记的是

那一晚诗神也曾对我耳语过:

“只要他还写诗,即使他已经65岁了。

芭蕉上就仍旧在继续下雪。”

 

 

 

 

故国

 

 

如果我还没有为妳写过一首诗

我就再没有可能回到故国

——题记

 

 

门狠狠地抱住妳,白橡木的窗子要和妳亲吻

妳一下子哭出声来,这时我才想起,这激荡着的房子就是我曾在

1937年那个冬天的身体

 

 

 

梦——写给颜峻和廖伟棠

 

 

在昨天的那个梦里,罗万象以一个女孩的形象出现,并鲁莽地问我:

“是你在我邮递给你的那些明信片的后面写诗?完全不在意

我传递给你的深层讯息:不要出现在那个东柏林的降神会现场。”

而我即使是在那样不确定的梦中,

也是强烈地反对:“使用罗万象这个名字的绝对不会是一名少女。

他是一位曾热衷于摇滚乐的诗人。比如颜峻,甚至廖伟棠。

尽管后者从来不用另外的名字写作,出现在库尔德高地的

一棵樱桃树的背影里。”

 

但是我似乎从来没有梦到过我的这两位老友一起出现

他们中的一位在出版了多张唱片后依旧小心翼翼地让自己从不现身在

那些播放着他的唱片的降神会现场

 

但似乎有更多的人会失去理智

认为她们也必须用“罗万象”这个名字来写诗

 

另一位在里斯本旅游时想起老友

但依旧不敢相信有一位叫“罗万象”的少妇会突然加入到那场东柏林纪念演出中来和他搭讪:

“我来自安达鲁西亚。我在你的老友的唱片店买过唱片。我穿黑裙子时——

真的见过你的老友也在这个东柏林的酒吧喝的大醉。

他是真的称呼我的名字叫罗万象。我也是今天第一次强调——

我只有穿黑裙子的时候,才看得见他对我说话

并提及你们共同写完的那本书《波希米亚中国》 ”

 

2023年的秋天。纽约重音姐妹书店的女店员在语无伦次地向老板娘述说着:

“就在刚才。我似乎睡着了。一个全身黑裙子的女人走了进来。

一下子就买走了我们前天刚从中国进货过来的

23套罗万象诗集。她全给买走了。而且声称自己就是

那名叫罗万象的作者。可我们都知道,那个名字只是

音乐家颜峻写诗时虚构出来的一个名字。”

 

确实是这样,在我自己的梦中。也有一名声称自己是罗万象的女子出现

“不要背叛老朋友,也不要为他们写诗。你以后再也不会收到

我发来的讯息。”

只是,这一次她除了嘱咐我一定不要在八月写诗和旅行以外

还告诉我她只是一名从1937年回来的UFO目击者

 

 

注:罗万象是音乐家、诗人颜峻虚构出来的一个名字。很多时候被人们误认为是颜峻代理的音乐厂牌旗下的一位女诗人的名字。

 

 

 

 

KHAITA

 

 

心尖上起舞的贡玛德威尊

在外面的草地上舞蹈的多吉卓噶

都是我需要为一首诗祈祷的对境

今天妳还没有来

朝露彷彿雨点扣击着护法神伞盖的雪光

以口传的方式让我在舞蹈中醒来

  

 

 

 

九月纪事——给金重

 

九月来的时候公园停车场跳出一个天空

九月来的时候诗人还来不及找那只云雀借西班牙语语音

虽然这二十年我已经把我的全部轰鸣着的寂静借给他

 

门的被袭击的寂静

窗子的被白桦林撞击的寂静

铅笔被打字机模仿的寂静

妳的手让我战慄的寂静

甚至阳光已经不说什么的越南超市之雨的寂静

 

 

“九月的最后一天写了两首”,

但是用这只被寂静耽误了的云雀写不到那棵树

如果斧刃的寒光是用寂静制造的

那期待买过你的口罩的全部九月的云雀的语音还有什么用

只有那伪造了回家路的树让整个田野跳出了密集的监视开灯。

 

 

 

上锁

 

“关于我还没有买那21张索弗隆茨基在旋律公司的LP唱片。我私下也尝试向姑娘们解释说:聆听,锁匠们和那个被他听到的开锁人。谈起上半场的演出会有什么区别。但是在这裡,重要的是,她还没有在这裡代替作曲家解释。”

 

 

 

给平行宇宙上锁

田野就是那把最柔软的锁

被录音机锁住的鸟叫声就是上锁时所经历的上满的闹钟的光雨

“关于艾米莉•狄金森,我们还可以这样多说些什么?”

即使开锁的手刚写出那张关于秋天的便条,

送信人还远在异国他乡

 

如果为整座村庄的天空来上锁

如果云彩读懂了被上锁的孤独的白桦林的悲伤

如果太多的悲伤已经倦于等待那个锁匠

我们看还能为漫长的告别说些什么

 

现在是13点06分。需要四分钟,

天上的开锁人还需要为大地上那一起抵达的鸟鸣声上锁

用妳故乡一句已经被翻成德语的话喊住那个已经写出了第八行的英格博格•巴赫曼。

 

 

 

 

 

“所有的诗人最后都会回到惠特曼”

 

 

 

【01 一张Stephen Hough的唱片】有的时候,必须要听一张Stephen Hough弹晚期肖邦的唱片才能进入那种奇怪的写作状态,就是那个突如其来的在写作中出现的“次要宇宙”。特定的音乐是俘获“次要缪斯”的必要手段吗?还是对一种来源古老迷信的“依赖”呢。Stephen Hough这位英国钢琴家对于我来说,是从来不知道他的来历,也找不到他出版的黑胶LP唱片,我只有他的零散的几张CD激光唱片。那套託人订了很久的ERATO公司的9CD套装也一直没到货。这一切都会“妨碍”我去写诗吗?还是为我“不写诗”找到“藉口”。我希望我自己的诗也能像他的弹奏那样显现或者说涌现那种来历不明的“冷光”。乃至,多年来我一直巴望,能买到一套Stephen Hough版本的巴赫平均律,但是Stephen Hough会弹全本的平均律吗?这些脑海里的唱片,要去哪里去找?就像去找一首被彻底藏匿的诗一样。诗的创作就是以这样的状态进行,找到那张“令人意外”的唱片。正如我在网络上搜到的那张Paul Celan资料馆办公室变成核酸检测室的照片一样,看到这样的令人大感意外的照片我首先脑海中会浮现的是Stephen Hough那如波利尼般冰冷镇定的弹奏。在这样的时代,才会写出这样的令诗歌的“雪”“漂浮不定的地址”:

 

在塞巴尔德和策兰的雪之间

你发明了铲雪机

而我为同一封信中的“开花的杏树”

提供核酸证明纸

 

 

【02 “冬日花粉”或田野中间的那座“粉梯”】刚到手的这本休斯的文集《冬日花粉》,让我眼前浮现一幅场景。冬日花粉在田野的中间形成了一座“粉梯”。由花粉组成的“梯子”和走过田野的“扛梯子的人”会走向那些你还没有来得及完成的诗。“田野”这个词在我近期的诗作中高密度的出现,是为了向所谓的“朦胧诗”传统致意吗?还是说,作为创作者,我终于走上了那其实是具有平行宇宙意义的“田野”。在诗的手稿中,在我们和读者所看到的,所“眺望”到的那在田野之上的由冬日花粉组成的“粉梯”,那随着音乐浮现出的被藏匿的能量,和觉醒的巨大可能性。

2024年4月22日下午,我在给曼的讯息中说:“我的下一本诗集打算用《降神会版本的田野》这个名字。”

 

【03 夜间电台工作间】那台放在厨房里的旧式德生牌广播收音机,形成了写作中出现的背景音。上个月在电影资料馆的大银幕上重新看了塔可夫斯基的电影《镜子》,那穿过雨中印刷工厂的女校对员,也让我们自己的诗歌有了复杂的命中注定的女主人公。出于对广播电台的古怪的热爱,我搜集收音机,偏爱去购买广播电台的录音实况唱片。诗人的工作也是如此。诗歌的创作也是在一间夜间电台工作室里的“作业”。诗歌也是一种来自与昨日世界相连接的“历史录音”。

 

【04 惠特曼如果聆听Suede或BIllie Eilish】 在诗的中途犹如惠特曼聆听Suede或BIllie Eilish。Suede(山羊皮)摇滚乐队的唱片我一张也没有买过,是透过Apple Music来聆听的。不过我更喜欢弗洛伊德乐队的那张“奶牛屁股”专辑。在迷幻的摇滚乐的袭击下,一切时间都会体验到惠特曼的那种巅峰状态。

BIllie Eilish的歌声如嫩叶最新鲜的“尖叫”,让风有了光的显现,有了藏匿在雨中的花朵的光的交织和狂喜。所有的诗人最后都会回到惠特曼(忘记是谁说过这句话)。爱可能是徒劳的,悲伤和狂喜也是,觉醒下的归来如果被BIllie Eilish的歌声引向另一条道路的话,我们会遇到溃败的“次要缪斯”,和那座被知更鸟们的鸣叫声所袭击的雨中的桥中央——在那里真正和我们的昨日世界所重新遭遇。

那可能是命运本身的“漂浮不定的地址”。这一切其实并不重要,被推入进这一切其实意味着你还没有真正醒来:在买入每一张唱片之际,在读了全部的挪威小说家尤奈斯博的冷推理小说之际,在你本身回到惠特曼之际,诗本身会告诫你,这一切“在歧路”都是必须经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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