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四年第一期
栏目主持:劉
本期主编:唐晓渡   编辑部主任:田庄

刘奕含,笔名秋魉,若水三千。2001年生于山东省日照市莒县,现就读山东外国语职业技术大学。


秋魉诗二十首

 

作者自说


   写作的开始伴随生命记忆的开始。幼儿园时期,我就撕下记作业的便签本,用铅笔歪歪扭扭描画头脑里的幻想。上了小学后,得到家人和老师的鼓励,我开始广泛阅读,模仿摄入的中外经典儿童文学笔调,写下大量的章节故事。2014年(初中一年级),写于小学四年级的中篇小说《小路》发表于《山东文学》。 

   中学以后,面对纷繁的现实,我难以再仅仅以一颗童心写作天马行空的小故事,为继续存放想象力,遂转向诗歌的园地。尽管尝试从十二岁便已开始,然直至十八岁,我才写下第一首严格意义上的诗。在与诗意的厮磨与搏杀中,我只筛得了稀薄的积累,四年以来作品寥寥无几。每一次当我提笔,都觉得在写的是自己的第一首诗,自己在与极陌生的工作打交道,做一件极其不可能的事——的确,我也绝少将它做成。我将诗歌的诞生视作受眷顾的时刻,似乎只在这些短暂的时刻当中,一种温泉般的力量感从内部涌出,引导我谅宥自己遍布冰冷和无能为力的生命。 

   巨物不断碾磨,诗意依然不灭,诗和诗人都是现实之下的“幸存者”。愿未来能坚持这份幸存,继续用诗歌写照自己的心灵,歌唱或叹息自己的声音。



 

呼啸

 

高烧倒灌着风中的谷底,

闪电苍白的手腕四溅,

童年仍在,我该用想象的暴力

钳住雷声,凝聚太阳吓溃的瞳仁

 

魔法还能否在石楠的哮喘中

变黏?末日又瞪穿了今天的

穹顶。祷告词摇晃烛台

繁如鹅毛的脸庞,受厄的天堂

无法熄灭它薄而韧的天使

 

 “曾有一阵赧渴从我身上误剥出你”

吸蜜这一滴听觉,这耳内一秒

……如沙的细语填塞巨钟。

剧痛。伤口迢递,你的灵魂

以荒芜在我的灵魂里刹住

 

伊甸在此,不在远方的花园

既然女人形的上帝嶙峋且褴褛

这隔绝为我所私有。直至

生命最后的墙壁上,泪水爬回眼睛

 

 

无题

 

我朝向一种不会降临的宗教

祷告,祷告,如同禁闭的面壁——

只要人是可以得救的

我便一定在得救的人里

 

个个音符都在眺望,

排着呼息似的长队——

那满插着鹅毛的大厦

一截沥青黑的指骨正在挨近

 

最深的爱抚里没有指甲

融化时不会被掐住脖子

訇然——消失像一个接吻

滴沥声暗示着愚弄的捷径

 

日月跌下两个冰蓝的空壳

大街仰视,绞着冻僵的触须

——哦赐福,天堂的剥削

是最后一刻的非梦的救济

 

 

 

元年。镜上有一行面庞形状

和声一样疲惫的

灰尘。

 

双眼。战时的一对神祇

渴水,执弓

从互戮中汲出我。

 

我生,而不是美的

尽管她们死后拥有的

也是我有的。

 

一场意外或一点异常

就使一滴火,和我利刺般的嘴唇

混淆。

 

世界是一口大钟下的小镇。

钟摆下,低吟着的胳膊

又摇荡过那么多

 

星星眉头的黑痣。

野草撕开

天窟窿,

 

坠下第二种光速

巨人儿童的笑声

沉进我的双肺。

 

众耳,婀娜的联殿

黑痣射杀着穿梭

被燕子的匣含住。

 

脊骨从空气中斜斜踱出时

芦苇吮去自身的颤抖,变得平静

精美的神手伸向下游了

 

雷浆洗我放大的看见

她们像轮回一样飞翔

在柿子之外寻找狮子

 

 

小时候的梦

 

这个世界曾幸免于熄灭过吗

曾被视力认出和微笑过吗?

为什么脚底被一路跳舞到这里

手被一只荷花举着

鸟被一只魅惑的铃响着

紫色血丝的肿胀的眼睛

比任何灯更孤独而奇怪地瞪着

用黑娑娑的海洋覆盖而吞噬着

无量数群吸走了黑银子的眼睛的空壳?

 

所有海水都将被最后一只猫头鹰驮在翅上,

也许被一束翎毛喝掉,也许轮得到淹没一个更孱弱的地方,

所有天空都将被悲哀的睫毛打扫进一口棺材,

那滴诱惑万物活完同一条命的泪水,没有许诺过要堕落下来。

这个睁开就为了眦裂化作气泡的世界

曾被黑暗的长寿含住又消失过吗?

那些最后被没收的阡陌筑成的海水

将会不会回收成下一个世界的条件……

 

 

一个有语言的美丽妓女

 

(一)

 

这个女孩的身上有冬天,

有白色的寒冷湖水,

能够被想象一种穷途末路的绿,

以及回放着歌声的煤。

看着这个女孩的眼睛有多大,

就是听见她的骨头有多脆。

 

“我的眼睛会流蓝蓝的脓,

像晴天一样蓝蓝的脓……”

 

死很容易来,却不来,

像春天很容易来,却不来。

 

()

 

死,一束标致如银子的手指,

在众人归宿的影子前面,

黑黢黢地,心领神会地一指。

 

春天,离天堂一壳之遥,

天堂像一抹痰雪亮在壳上,

真理是埋在地下的湛蓝的面包。

 

蛀牙一样香甜的蝴蝶,在堆砌的热浪中

推开那一扇头徘徊着,脚虔诚着的门。

门像门后一样轻。

 

()

 

会是多涟漪的,飘荡的死,

还是多斑点的,蜷缩的春天?

 

积满白雪的红眼病,

冻着一半化了一半儿。

 

世界好文静,

阖上眼睛也藏起骨头,

像收殓一把伞。

 

 

花园

 

宜出户,天气好

白孔雀描绘在蓝釉上

 

一日之晨,万籁无聊

等晚上。已有

灌木的小唇簌簌

饮着天空抖落的脂肪

 

黄昏血块状的软玻璃

滑入花园吃惊的眼睑

树丛的撩拨一跳,卧室

用紧绷的黑暗

霎时阖上另一只眼

 

花园在花中像鹿台在火中

孔雀必须出现,斑斓的殉难者

火的十指满攥又抻开

 

芳香灌溉脓中,尖叫

未破茧。淋漓间

雕像挪动

底座,睑在蕊中揭发

——锋芒豁透天使瀑布脸

 

天边永动着讥笑

鸟声亮出上帝的簧

宾客俱已敛翅,还看?

一点酥爬在发怵的边缘

 

夜气的纤舌退烧着

将撤下的镜子

 

黑在花园最深处的搅动

拌匀孔雀的灰尘

 

宜闭户,天气好

红孔雀描绘在白釉上

 

 

春惶

 

繁肢的地母

冲撞若儿嬉

泥蟒穿梭群目里

 

臃肿的螳臂下

忽闪蛙青

锁眼,圆滚滚蘸取

玩偶屋紧闭的性

 

铜圆频沾龈样的

童肉,呢喃声悬梁

钥匙如风,如燕子?

在谜的水面上晃荡

 

簇簇阴道

光景里招摇

细爪,扯

哪一线风

挠自己的瘙痒?

 

春惶,春惶

金液中柳絮缭烧

 

耐心,耐心

谷地擎高鲜红的刺刀

 

为一束风吹,

赔上肉——

 

揭肉的那只手

等着洗碎

标致的骨头

 

须晴日,馨香咛咛

草绿嘤嘤

风筝绽开满天的高汤

 

虚空漫漶的指茧

将将抹上一匹绸

 

 

呓语

 

我梦见父亲,时隔

多年也许十五年

这么多年了,父亲把耳光

一直拎在手上

梦中的疼更有一种寓意的鲜红

 

家庭是父亲用阴茎运转的圆

家庭里我的原罪柔怯地流淌

天压下来的时候,我也成不了地

父天父地把我的上下碾薄在

没有妈妈的世界上

 

二十年的卧室里有我的一切

杂物和墙,没有书,从那墙上

空白中,我渐渐幻视到

光辉熠熠的密度,更幻想

我是一种溶剂,溶解一切褶子

男人,父亲在世界上的复制们

是首当其冲的褶子,文字

是比较不可思议的另一种,

假使跌跌撞撞的我却是一根成功的线

穿透了他的庞大无能为力的针眼

 

是很恐怖的,效果模糊

可以一再深不可测,趋向

本身有一种质点的安全

我爱点,点结束一段,优美而仁慈

地制止过度,而发生常常就是

之于我的过度。那关上的东西

不该让我用生命去叩,拿我的生命取乐

 

我对残忍的美已经免疫,轻蔑

持作随身的手枪,影子代领

本体的死刑,但我俨然已是刽子手

 

我要一个个地解决他们

我要一个个地解决它们

我要一个个地解决你们

再和她们接吻;只一个献给全部的吻

你们当中会不会有她们

 

从肚脐,口中,指尖,或者哪里

长出阳具是我的希望

从女体变成阳具是我的希望

终我一生,我把我的身体,灵魂

降格中拟作父亲的一件器官

在生命的尽头我还是愿意向父亲下跪

把一生沉重的成就轻飘飘地一跪

想象得到那些她们

擦去精液的圆,折断圆规,抻开明镜的她们

用口红包围阴茎的她们

针眼那头高大的她们,熠熠的她们

如同长跪中,更耻的刑一部部摞上头顶

而希望,希望,希望只是

(终有一天,父亲赦免了那颗多年前

不能分身为更多精子的精子

终有一天,父亲的眼光

变得像妈妈,亲了又亲我的眼睛)

父亲原谅我的阴道

 

 

永恒

 

爱人  哧哧地  亲吻

假牙  沙沙地  计时

太阳亮在天上  完美  有限

一副扑克牌

 

爱人吃着  爱人

假牙刨着  时间

太阳的牌  洗着

 

一双手  没有指甲  没有细菌

一双手  像零一样干净  一样新

一双手  没有手  就要洗出  一个零

 

可观裸得可疑

明藏一个谜

鹅的死结扭来扭去

 

太光滑的  犀牛  犄角在哪里

太光滑的  婴儿  褶皱在哪里

太光滑的  恶心  呕吐在哪里

 

钥匙投进

鸟形的锁孔

没日没夜

锁住飞行

 

向一声发誓

怪笑  

向一声怪笑

发誓

 

:答应你 

:答应我

不去揩那 

如腰的墙

不去嗅那 

如花的嗝

 

 

 

瘢痕在热带的盲黑里增生

复习夏天夜晚 熄灯且无风

窗框瘦削  沙发胀满客厅

 

训示的光都已入睡

这里有理解的黑暗

陪我醒着  瞧见屋檐下

清凉的圣人  约会湿漉漉的美人

菜地挑高一点橘红色

一枚核教我闭嘴  看进我的眼睛

 

哑下去的  又长出喉咙

疣从雪白的皮中冒头

陌生轻轻地掴我

描红掺进激动  而不成功

 

明天来自过去

每处毛孔都竖起一根动机

手中的蜡笔越滑越粗

醒来要一张床  太阳要一场日出

海的彼岸要一只海鸥

 

 

祝辞

 

新年衔橘瓣,洞口的光阴

洒下新剥的橘皮

哪位神在乔木威严的远方

为我转动了戒指的宝石旋钮?

 

我是女人,惊奇于出走森林后

第一滴湖倒映的我的魔力

蛇舌攫取你眼光中

我自己的鲜美

 

世界的面具喃喃,世界的阳具吭吭

雾中有三条哲学的大路:

内容的独角兽,形式的单腿鹤

女野人用经血涂污岩壁的太阳

 

不助长任何一种他者!的虚构

试图用凝视牵出积木内部的手

一条疾驰铁轨,被我顶礼在头顶

另一条,供养着我的疾驰

 

在虚构中生长成:她

凭一具巫身取胜巫山

我以疾驰为代价必须成为的月亮

时而是一只铁杵,时而是我的一块肉

 

 

 

出宾馆买烟。晚上十一点钟,

法桐白着裸体,水银织着光的空子

手掌的温暖别在腰上,

寻欢的城市如剔亮的走马灯。

我随口:万家灯火。他应声:

 

一夜风流。人民需要看见

我和他这样年轻的恋人

黏在一起路过,用迎面的目光发笑。

静电美化了空气。亲吻暗中胶住骨头,

幸福最深厚的一种是我们睡熟彼此

后双双走在大街上:熟极而流。

 

 

情节

 

肉身对准一个动词。跳水

局限地胡闹。远见懈怠

浮起时,自由的幻视拓广

 

禁止调情,海浪不再情调

闪电喊高着秋千

神迹的小岛在柏油上滑翔

 

黎明猫进山洞

驼背顶着椰壳

蛛丝张望,站立起来

露水的笔画嵌进树皮

 

时间,罐头中舀出想象

从掐痕遍布的藤上

滴碌儿,滚下紫色太阳

 

向一颗沉下去的星星演讲后悔

窗台上坠落可能性的陨石

我有脏腑,可以满载你阴影的性情

还有手指,可以攥紧你流水的天赋

 

像钟乳石凝重的下摆

对于前方那个形状

我们心照不宣,想使眼前

稳固的美景动荡

 

像蹑在饼干薄脆的边缘

脚下的路就是涂鸦着万籁的歧途吗?

 

像奇遇,落日的大釜渐渐覆下,

倒扣我们,两只螃蟹

爬动并熟透着。

 

 

断笺

 

我有把磐石点作乌有的手指

我有随月亮变形的肿瘤

浑圆的下一刻,胀破成逃亡的鸟

我有期待成为新娘的肋骨

被诗句中飘落的羽毛

托举在婚礼或手术的天平上

我的血液有为春天冲锋的使命

我的瞳仁收留过一对儿出走散步的孩子

浓雾或野兽的舌头,在森林深处将他们舐掉

我有试图打扮成一颗苹果的爱

我忘了拳头里是攥着一把螺丝,还是种子

 

 

末日

 

夜鸟的黑水滴成牡鸡的血

太阳,扎满荒草的红刺猬

窜向河床。天空像一间废弃的

起居室,天体不过是些

无人照料的蒙尘家具

会飞但笨拙,在大地的倒映中

出尽洋相。行走总是沉默的

我唱歌祛魅,但我是哑巴

我用我的歌声在路上筑满

铁栅栏,而不是在路旁的稻田

竖稻草人,风依旧可以击打我

但无法凌迟我的脆弱。我未必

不是走向你,你我是仅剩的两个人

我们各据一个极端,拉各自的弓

把天地居住得这样陈旧。你偶尔

把愤怒的云写在我这边的天上

最初我无暇阅读,在拔坟地的睫毛

让一只只干净的秃眼瞪起来

待我抬头,风云变幻,只能读出

大雨即将倾盆。其实你还可以

撕碎我飘来的炊烟,在霜冻的季节

放飞鹰和鹫,甚至把尿尿进我

汲水的河流。你不再尝试,你宁愿

一个人捕猎,一个人啖一副完整的

狼肉,再用胫骨升高屋顶

此时我正在我哀悼空气弥漫的

后花园,把狼毛撒进月圆的井

不测种种频发,在海洋生锈的

髋骨上,手掌引燃了三叶虫纹身

昔日我从拓成一团的页岩辞典

的夹缝里读到海水,更古老

更泛滥,酵得更苦涩的土壤

把耳廓俯近,听被埋葬的母语者

喃喃着拼读响亮的音节。琥珀

晒化的流质,透明的金色棺材

泌出液骸。巨人之颅的裂纹

震颤中绽开巨花朵。一种逼近

在开关空气的门。闻讯而集的

绿头苍蝇催动我跋涉的脚跟

断蔓在尘土中的界碑,把前途

确定为死路。异兆的果实,看

石榴呲出错误的牙齿,鲜红中

旋转末日晶莹的轮。我的足迹

将把大地的伤口拖向何处?

蛇足向洞外搬运着阴影,

肿胀的呼吸通过渐弱的针眼。

眼睑阖上的一瞬,风呼啸的

带芒刺的绳索绞住太阳,一起

跌进视力的黑洞。在旧预言中

颠簸,痴迷的嘴唇终将吐出

橄榄。漆光的剧烈的弧。

在肉质的浓味中被宁静驯服。

满天都是无状态的海。向

哪片蛮荒摘取一颗新词?

 

 

 

你从不曾向我问起

你从不曾向我问起——

尽管你知道,我双手攥满

汗湿的答案

我的十指,快要噤声成僵须

 

我满可以答复你

我满可以答复你——

十月,旧叶堆积的宿营地

系紧雨水沾湿的运动鞋,轻声

抱怨的处女们,谐谑着

神袛般的私语

 

——苍白的,烧灼着的女孩

她赤着比双手还要细弱

的双脚,陈列

十只粉色小蚌壳

她蹲在寒冷的河水沿上,随着涟漪

打出透明的寒颤

她的微笑惊疑着,她说——

现在来吧——我们做——

 

她散开松针气味的头发

分成两缕,叠在坦露如牺牲

的脖子上;她看上去就像

为老道的垂钓者准备的

蛰伏的幼体蚯蚓。没有哪个吻

能使她虔诚的、禁闭的双唇

染上诱惑的盐味。一团

阴影揉成的月亮,使伸长的触手过敏

 

年幼的瘦船,我衔住一只晕厥的耳朵,

吮空空的最精美的螺壳,太多东西

能够杀死你。河流、阳具

与潮湿的冷空气。年长者多义的手指

如何亵渎你不可教的身体?

 

你是死的孩子,不是爱的女儿

从不流血,小便和灵魂一样清澈

瞧见花或果实,你该背过脸去

你的双足早该浸冷,贞洁的银肋骨

动荡在令人畏惧的水草丛里

 

冬、春、夏,风光在大地上交替

唯有十月——在枯叶堆

在蝴蝶的骸骨前死寂

霜露永恒的所在,日光爬上

皱缩的膝盖

鼻孔睁大,眼睛翕开

——“我冷透了。她肯定道

愈发轻于自己泥上的压痕

 

 

私语

 

紫色是傍晚和傍晚的交集

紫色是昔日豆蔻花枝上天空的颜色

湖水在交互飞翔的影子之下颤荡

蝙蝠飞离秘密之地,而太阳去向那地方

 

脚蘸羊水,我曾是子宫里伸出的芙蓉

凉风提点存在的阵痛,天光推敲着

语法清冽的完型。接受教育如

荷叶的建筑课,蜉蝣朝夕的诗学

凭七窍天成的默契,一寸寸习来心苦

春天的玻璃穹顶,镶满巨大的泪滴

 

奶与蜜寥寥,永远慷慨的是雨

收集多少日夜,神性才会冒出在盅底

同时像一种宰割,敲打我水流花落的

牺牲,垂死的赐福无非是格言的赘述

对于美,屠杀是一场盛装的新生

 

头颅谢尽,我就这样成为死者

泥中喁语涓涓,流进透明而薄的坟墓

月亮是吊唁的心脏,颠簸着宇宙的健康

寒冷披在身上,像披着一件鱼做的衣服

 

 

深令图

 

树冠。日晷。石榴咯血的喘息。

匕首迟钝,低奏折磨的恶时辰

剥落着一再噤声的风景。天地

泛滥吹涨垂死的东西,满园风。

汹涌于闲暇。镇日学习河水的

沉默,泛竹篓,掷断肠于菱歌。

 

蝴蝶触须僵了,唇亡齿寒,你

睫毛穿戴眼泪的悼衣。舌尖对

苞尖,胁连乳,危垂带涎的露。

来无妨,秸秆的酮体,烧穿我

纤纤钢铁。发泄非理性的悲壮

虐待田野,来让这个秋天出血

 

衾尤寒。拾捯遍,一室咸冰霜

洁白在街头拥挤,月亮的乳汁

被重复用以施洗,被洒向漆黑

示意一种赦免。半夜起身的人

仍会用骨髓浇灌他金黄的新娘

使绽开,胎膜灿烂,筋骨嘹亮

 

 

无题,或一次升空

 

母亲,我愿回到你骨中的血

你杯中的酒

你饮下又涨满

这薄液一口

珠胎暗结,我愿回到你

未设防的池塘里

水声的搅动

黎明布满在你四肢上的一场叛乱

与我密谋

 

母亲,你看天空摩擦乳胶手套

白雪纷飞,垂下巨大镜片里慈悲的眼睑

土地胎生的谷物瑟缩如冻伤的舌头

母亲,这是数九寒天,空气里的银子和血

每磨破一双鞋子,我就又拾得到一把刀子

 

我不能理解的,统称为世界

群鸟如念珠占卜着天空

他们说勒紧裤带的紧要和冻疮的无伤大雅

他们说玫瑰正在开放,谋杀正在发生

正好一千里之外,被称为神的少女

为乳牙哭泣,窸窸窣窣,轰轰隆隆

 

折磨在开头是倒映已久的回声

电影开场了,母亲,天地黑白肃穆

你梳我的头发,我扶你走向村路

魅惑的翅膀在头顶撞钟

 

 

……

 

我爱这寒冷的,猫在空中蹑过的夜晚……

或者是老虎在空中蹑过?……晾衣绳,

你寒战,仿佛黑暗中曝晒着凉爽的内脏……

仿佛白天从那些隐形的衣袂后面窥伺,

白天唤起假寐的孩子们,她们睡梦中的眼睛

默契着洞悉黑夜的象形的欲望……

焦糊的铁栅栏,羚羊踩着星斗的脊骨跳跃

我爱这属于我的,整饬的,喘息着生命的菜地

鸡爪印,鸟爪印降落在褴褛的积雪上

我曾在土壤里捡起过晕厥的活蝙蝠,可憎

又可敬的玩意儿,双眼浑睁,像块被残害的煤

我曾埋下多少片痛钝的碎瓦!它们一定刮伤了

某条缄默的喉管。缺月从阉赘的夜枝

摘取盛放悼词的旧袜子。我爱云朵的茶叶渣

爱每一团稀薄无臭的宿命。步步逼近的远方

群山如墨汁的羊水胎动着鲤鱼,夜空下

敏捷的刀子。一种直觉忽然起立掐断

手术的拷问,恍惚的赐福间亵者遍布滴蜡

瓷器就呈现出白痴的完美。……

 

2020-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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