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四年第一期
栏目主持:劉
本期主编:唐晓渡   编辑部主任:田庄

上官南华,1965年出生,山东日照五莲人。作品长诗《青藏诗章》《石笺记》《入海口》《彼岸花》《岁月的说明书》等,诗集《眉梢上的罂粟——碎片赋格三部曲》《构词》等。出版诗集《R城寓言》。

读稿笔记:谁打击了诗歌写作——诗人干的就是欺师灭祖的事业

  

时间会惩罚那些

写下速朽文本的人,又或者

语言总是绝罚其背叛者。

——张小榛《涨潮之子》

     

 而朱令终于死了。我们都成了幸存者。朱令是谁,她是怎样死的?她死在我们的当下,对于以后的人们,这会是一个很长的注。朱令以自己的死注了这个时代的人性,注了清华园的人性。在中国我以为战争结束了,文革结束了,就没有你我他的敌我了。然而,看似平静平常的生活阴毒,毒杀,依然在,诗,阻止不了;但这也阻止不了诗。我们依然写诗,依然护持《幸存者》诗刊,不是在白纸上,而是在虚拟的无限空间。空间啊——实有,虚拟,何人又不是携毒生存的幸存者。南阎浮提娑婆世界,众生众趣杂烩,安于十恶,堪忍也,孰不可忍也。

 

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你能分辨这变幻莫测的世界

笑语欢颜难道说那就是亲热,温存未必就是体贴

你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哪一句是情丝凝结

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让我把这纷扰

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

 

     ——歌曲《雾里看花》闫肃孙川词

 

 我们早已进入了一个诗歌写作的网络民间时代。

跟曹僧聊起来,我感觉新一代知识分子诗歌写作承接不起90年代知识分子写作的内涵和品质。曹僧的看法倒是更决绝,不是承接不承接的问题,而是知识分子写作这个说法对于当下已经失效,知识分子写作与民间写作的两分法描述已经过时了。我们缺乏对2000年以来有别于90年代诗歌的描述转换。我理解他不是说诗歌批评的缺席,诗歌批评不是一直在场吗?谁能否定诗歌批评的在场,出席呢?问题的另一面是,不是诗歌批评缺席,缺乏对2000年以来诗歌特征性批评话语的转换,而是2000年以来的诗歌并没有出现值得批评家道说描述的有别于90年代,第三代和朦胧诗今天派的作品,诗人和特征。以下是一个具有反驳空间的议论。现在存在的一个重大问题是诗人们普遍低于当代诗歌批评家的视野,视力和水准,特别是学识修养。一句“诗有别材,非关书也”不知误了多少。岂不知我们奉若神明的古典大诗人,大作家,诸如欧阳修,苏轼等等,无一不是经学家,古典文化修养不可蠡测。欧阳修还是诗话,金石学的发轫者,《新唐书》的主编编修者。苏轼有《东坡易传》。杨万里对《周易》研究颇深,有《诚斋易传》二十卷,以史证《易》,为易学“史事”一宗的创始人之一。在此,不得不延伸出这一节关于诗人文化修养的话。而与我们同时的诗歌批评家们哪一位不是饱学之士啊,并且还大多是翻译家,中西兼通,纵贯古今。因此,诗人干的应该是欺师灭祖的事业,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我们成不了道,应该成为道直接生出的一,一也成不了,那应该成为二吧,二也成不了,那就只能是三流,三也不成,那就作万物吞吐。所以,现在还没有出现这个“我是我自个的爹”这样的一,一个,一批欺师灭祖的诗人和诗歌作品。臧棣算不得20后,他还是第三代和90年代知识分子写作的遗老遗少,余孽。组稿期间,北京的诗人朋友开玩笑说诗歌,北京就靠臧棣了。臧棣痛批北岛,欲自立为宗,启动丛书类标志性诗歌写作,巧立名目,挂牌营业,也是京城一头豪猪,一条莽汉。其意义和价值并不在巧立名目,而在于其自觉的诗歌内部结构的变革,可以说臧棣是一位结构主义诗人。改变了诗歌内部并置和叙述性的传统结构,而为设疑自问层层递进而又曲折回环的螺旋结构,这在现代汉诗也算是独家生意,挂牌营业也并非浪得虚名。外省呢?对闷头勇猛探索试验的独行侠丁成,一直保持着期待和关切。编辑本期诗歌作品结束之际,时值其探索性诗歌艺术项目“共同体”出版千首文字诗集《阿猩》,特约其“《阿猩》千分之十”发表以飨。其声称整本诗集1000首诗来自猩猩的语言。一只仅出生63天,基因与人类有百分之97重合度的红毛猩猩幼体,学人语的过程精心录制,再借助多道电影混音剪辑,AI编程和人类200多种语言翻译的转换,变成一件命名为“共同体的作品”,集诗歌,观念,装置,影像艺术于一体,见证了丁成一直关切的“生命即关系”:你,我,他和隐喻的TA组成生命共同体。其以无数片规格为1.2mx1.8m的镜面悬挂体,公历1月1日至12月31日日期标签,以及365句来自《阿猩》的诗,加上灯光与镜面无限折射组成的时光走廊,构成“共同体”的装置性视觉艺术作品,并于2023年12月24日在浙江衢州鹿鸣山文化院街红礼堂开展。其艺术探索试验精神和其表现出的先锋姿态是可点赞的。幸存者诗刊作为中国现代诗歌试验场,乐见其行,乐见其成。

一提当兵的,我还停留在抗美援朝拼命的土蛋子兵,忘记了现在已经现代化的兵也写现代诗,并且对事物有准星的的着和形而上的爆破力,浙江天台的潘以默是也。

 

王敖,王彻之,曹僧,陈玉伦,戴潍纳,包慧怡,杨碧薇,张小榛等等一代新人,势头正猛。江非一流一度崭露头角的原乡劈柴诗人,这些年沉着进取,深入《道德经》猛吞补药,内功增强,锋芒内蓄矣。不由想起莽汉李亚伟在其《诗歌与先锋》著作中所标题的:先锋:先看见,先发现,先说出,带着豪猪和泼皮的野性,现行到失败之中去,去打击写作。正如李亚伟之问:谁打击了写作?特别是2000年之后,谁打击了我们的诗歌写作?是江非一流吗,还是李杞人,还是王敖?还是钟硕窦凤晓呢?也许是秋魉吧,秋魉是谁,且留一疑以待后来者。

 

时隔三载再回幸存者诗刊组稿,实期能有所发现,有所惊喜,而所接并未所期。由此我也只能关注

 没有雪,

但是房屋的鬓角有点白”王彻之式的“兴象之新”了。


我极力反对所谓“新山乡巨变写作计划”之类的文学计划,市长工程等等。但应当看到的是这些年小说,特别是长篇小说创作的历史,时代意识,拓宽的广度和挖掘的深度,其作品实绩是值得诗歌写作侧目,正视和思考的。个人生活于时代,但个人即是时代吗;个人必然生活于人民,群众,大众,但个人即是人民,群众,大众吗;个人生活于历史之中,但个人即是历史吗?

我们的诗歌写作探寻过历史之根吗?2022年余秋雨轰动性的寻根历史文化散文《文化苦旅》已届出版三十年。诗歌的文化苦旅,自杨炼的《半坡》《礼魂》系列之后,几成绝响,文化苦旅已成文化孤旅。而现实也一直囿于“个人化”写作的个人化。相对于朦胧诗,第三代诗和90年代诗歌,2000后的诗歌写作,在探索试验的先锋性,在历史的回溯性,现实的锋芒和内在精神深度与高度,皆远远不及,而表现出狭浅低平陋的整体缺陷。

能在构词方面,在诗歌内部技术层面,达到“兴象之新”就已经难得了。更不要说气象,气韵,性灵了,几乎到了断气无灵写作的境地。腹有诗书气自华,很多诗歌写作者腹无诗书,虽然也能写出一句半句机灵别致,但总体其作品缺少内涵,简陋粗疏。我记得自己有时蓦然反思,现代诗没有生僻字,读现代诗不需要查字典。当第一次读翟永明的《女人》读出夤夜之夤一个生字时,心里说,这是读现代汉诗的第一个生字。心下自断,这个诗人修养虽不敢说达古,但必已达生僻之境也。再读杨炼之自造字诗,更进一境也。

故此,此次编辑特设两问:

 

终要向时代作出交代

我该从哪儿展开写作

 

这两问皆出自赵野的诗。

读稿过程,突然想到本雅明的《经验与贫乏》。我不太读懂他这一截子文章,但我为什么如此强烈的感受到——经验的贫乏?什么经验?生活经验还是写作经验,阅读经验?我说不清楚。对于诗,生活靠得住吗?

对于诗,生活需要发现,发明,创造生活,发现经验,发明经验,创造经验。我们建造诗歌巴别塔的过程中为什么没有变乱语言呢。车同轨,书同文。在一个高铁同轨的时代,诗也同轨运行,书同文。在一个网络狂欢的灾难之中,我们共同制造灾难,享受灾难,不亦乐乎,没有谁死去,也不再有幸存者。而幸存者尚未出现。就像在一片沼泽里,大家深陷黏糊糊的淤泥中舞蹈,乐此不疲。

有人是见过自己的骨头,见过自己的肠子的,听见过自己最后喘气,最后看了一眼看不见自己的眼。大部分人都见过自己的血,见过自己的眼泪,见过自己的屎尿,抠过干结的屎,一口痰被风回到自己脸上,我们都是见过自己,见过本身,见过囫囵的。

发现生活是什么意思?发现是什么意思?我们生活在何处?是否是精神和肉身分裂精神生活在一个地方,肉身生活在一个地方,昼信基督夜信佛,在这种分裂的生活中,是发现生活还是发现肉体和精神,我们的精神到底需要怎样发现,我们是否已经埋葬过,而有了挖掘,发现的前身骨殖?还是一直直挺挺的,只有身影擦拭地面?我们的肉身居然也到了重新发现,发明,创造的地步了吗?肉身如何重新创造?一切现代都是身外之物,而古代是否已经成为我们的身内之物呢?两物不具身内,空空如也?

贫乏啊,贫乏,不在贫乏中爆发,就在贫乏中平庸。平庸比死还难受,还难看。而我期盼读到的也许是无经验,没有经验过的。修辞立其辞。诗得见才气,才就是让人看出你聪明机灵,有眼力劲,有千里眼,逆风耳,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见骨有骨气,见血肉有血气,见邪有邪气,见怪有怪气,见神有神气,见魅有魅气,见色起心有色气心气,只有飞入黄花皆不见,见字有字格有字之位格,见词有词命有词之命位,句子长短见长短,见长见短。话说得跟一般人不一样,跟二般人不一样,跟三般人不一样,跟他人不一样,跟别人不一样,跟古人不一样,跟死过又活过来的人不一样,跟半死不活浑浑噩噩的人不一样,跟你我他尔吾余汝大人小厮官人娘子都不一样,才可以见才气,才会可能是好诗。《周易·系辞下》:“将叛者,其辞惭。中心疑者,其辞枝。吉人之辞寡。碾人之辞多。善诬之人,其辞游。失其守者,其辞屈。”所以修辞立辞,系之以事,系之以身,系之以古往今来……诗是身上的事,事是诗中的身。人死方到灵位,你的字词句行篇张层层叠叠抽抽搭搭长长短短张到了诗的灵位了吗?马马虎虎,颓唐搪塞之,或者我突然发现有一种语言的规范,一种被规范的语言,被设定的内涵,道德化写作不存在吗,就像柏杨不知何时说过,中国人的思考能力到了荣华富贵就再也上不去了。诗到了哪里呢?是否存在一个诗的荣华富贵或者穷途末路的精神模式,顶端?就再也上不去,破不了了。近读经验似乎感觉到某种可怕,一种统一的语言方式,一种近乎完美的整体失效,错误,一种整体性的错误是难以从其局部窥其错误的。这一切都有了,我们才能回到《易·乾卦·文言》:“子日:君子进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回到《左传·襄公二十四年》:“豹闻之,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居业之居就是安身立命,你能居住,有一个存在之家。业就是能够耐得住时光消磨,不朽,就是耐得住不的否定,被不盯上以后,今日不,明日不,日日不,又日不,就是今日新,明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朽木着华未。

所以,我们先不谈诚,不谈修辞立诚,先谈修辞立辞。一个句子是有句子结构的,而一个句子一个句子分行写来的诗,长短句——是不是具有结构,具有什么样的结构,你有没有结构意识,反而成了问题。在格律诗作为形式解散以后,现代诗外在形式可以忽略不计了,因为没有谁创造出一种现代诗的定格形式,所以现代诗也可以说是内写作。而现代诗的内部结构,内质,内蕴,内核是不是具有核聚变的动态势能。一首诗得有独立存在的能力,具有脱离一个群体而独立的生存能力。而不是借助于一个群体,一个特定的语言环境才能生存。一首诗得自足完满。一首诗达到什么样的结构,内涵才自足完满,我说不清楚,但又分明感觉,判断得清清楚楚。也不是一个念头就可以成一首诗,也绝不是你记录一次取快递的过程就是一首诗。过去讲灵感,灵感是诗歌写作的大道,现在好了,不讲了,不靠灵感,没有灵感,成了无灵诗歌写作,叫什么呢,肉体写作,过程写作,感觉写作,外部写作,日记写作还是流水账,还是笔录口供?甚至你写的东西还不如口供笔录讲究得真实,细节,那是用来定罪量刑的,马虎不得。你写的诗又有多少可以达到定罪量刑的真实和细节呢?

诗是用来定罪量刑的。

 

时代的变易首先是语言构词的变易。然后,衣服,肉体,工具,食物,货币,等等。诗也莫不如此。什么是颠覆?整体倒置还是彻底打碎?

谁能先行到失败中去。

90年代的余韵之中,现代汉诗又走了二十三年,走进了一片沼泽。大有百无聊赖之感,百无聊赖之行状,诗似乎连煞有介事都无煞,我们还有诗煞,介事吗?

 

尼采《朝霞》开篇言:“在这本书中,你将看到一个工作在“地下”的人,一个挖掘,开采和探索地下世界的人。”

作为一个诗歌写作者,你又工作在哪个境地呢,地下,地上,还是天上?你挖掘,开采和探索的又是哪一个世界?

人在何地,诗至何地。

不记得是谁曾写过这样的诗:

 

去拉萨的路上

碰到磕长头的人

我招呼他——上我的车吧

 

他说

你的车到不了那儿

 

秦晓宇编辑的工人诗选《异化之诗》出版不了,序言在幸存者诗刊发表了。西川的两首诗《无何有纪事》从诗集《巨兽》中删除广西师大出版社也出版不了,《第九次写到童年》某大刊也发不了,这是幸存者诗刊,那就在这里幸存发表吧。

幸存者诗刊,创办之初是极具先锋性的。当年的自印纸刊,简朴得白纸黑字,但现在孔夫子旧书网,一本纸刊卖到了3500元。幸存者诗刊复刊,本应是一个金麦场,收获成熟作品的;本应是一个初心不改的实验场,一个发射、引爆实验诗新核弹的实验场,发射场,而现在也必须是一个育苗场。所以,有一首好一点的诗我们也给一个机会发表。本期45位诗人的作品,分为五个栏目:

 

终要向时代作出交代:赵野,李亚伟,周伦右,西川,柏桦,梁小曼,刘以林七位老诗人的作品。

我该从哪儿展开写作:张小榛,窦凤晓,白阅霞,阿华,刘颖,小西,张战,李麦花,琼英卓玛,金爽,胡游,吕布布,钟硕,张枚枚十四位女诗人的作品。

万物吞吐:王敖,丁成,王彻之,曹僧,陈玉伦,王东东,赵目珍,码头水鬼,江非,李杞人,谢湘南,王江平,邱正伦,刘年,卓美辉,年微漾,陈十八,潘以默,劉十九位诗人的作品。

式如玉,式如金——当代四位女诗歌翻译家的诗:周瓒,赵四,包慧怡,戴潍娜四位女诗歌翻译家的作品。

发现——牛犊顶橡树——秋魉诗二十首

 

感谢老诗人们,感谢青年诗人们,共同营造幸存者诗刊网刊,你们给予幸存者诗刊网刊,给予我的是一份恩情,感恩大家,谢谢。

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新年又到了,又是一年新春。辰龙2024年,幸存者诗刊,祝福大家笔走龙蛇,渡劫成龙,龙年腾飞。

 

2023年冬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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