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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零二四年第一期
栏目主持:劉
本期主编:唐晓渡 编辑部主任:田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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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微漾,1988年出生于福建省仙游县龙坂村,现居闽浙两地。 |
年微漾的诗 |
北方星火四溅
羊卓雍措南岸 来到一处未知的地方 湖面留着风的鞋印 湖水吞下天空的回声 一丛丛野花争相盛放 它们头顶的鹅黄色 就是与星辰 保持通信的物证 躺在花丛中间 尽管濒水而居 也会丢失被摆渡的期待 从远方源源寄来的 除了辽阔,别无他物 我的卑微在它们的映衬下 显得更加鲜艳 连呼吸都有色彩 那条公路,当初引我 抵达这里,带着某种神谕 它不联结任何地名 却捆绑了我与故我 如同来自时间的暗示 微雨和大雪 是水的两种时态 要分发给不同的方向 我仿佛置身永恒中 稍微用力便会破碎 只好就地沉沉睡去 在梦里我遇见了一个人 醒来时还为她流泪不已
儋州赋 从雨林归来,织造着雾 到星空中去,撒开了网 鱼的劫数击沉落日 海的鳞甲加固船舱 浪命令盐,成为一颗颗 迁徙至火焰的黍离之心 起三间房,桄榔覆顶 挖一口井,狩猎白云 儿生以前,天无颜色 谁死之后,举世混浊 甜在椰子里长胖 咸从淡水中挣脱 开凿骨头,曝晒舌苔 晨曦放生辽阔的地理 信风喂饱芭蕉的旗纛 曾经大旱志书有载 黄花梨树结满神祇 海鸥幻作卦辞的回音 伥与魈镇守灵异录 更路簿通往紫薇星 先生谪居此地,放不下功业 池塘研磨月光,续写了天空 杜鹃花没有能走出行草 不孝子要去赴海的恩科 舍近求远,贝壳的籍贯 居高临下,藤蔓的婚姻 命镌刻掌上,是航道交错 烟解散香灰,受妈祖所托 现实倒映虚妄之下 永恒要向瞬间求索 我因何恸哭,泪流满面 跪伏在盐田,举目皆亲 今夕,永远都在今夕的背面 自己,不过只是自己的化身 天地合为一人,他体内的洪荒 而我作为天地,那乌有的想象
过应县木塔 仰望释迦塔 词语即瞬间 风,正咀嚼铃铛 佛宫寺好像复活了 无数朝代化身舍利 藏进鸽子的胃囊里 从云上寄来一匹马 天地仿佛故人 赶来投奔我 枓栱高举着夜晚 尘世与夕阳互为信仰 隔着永无休止的星空
雪夜寻沧州铁狮子 大地无所事事,除了下雪 宽广的省道边,仅剩一家烧烤店 那里供应毛豆与啤酒 还有大蒜、鸡翅和香菜,米饭生硬 女店主声音好听。听说从此地 去看铁狮子,尚有十里来回 沿途路过发电厂,但空无一人 旧州镇的孤独,在高压线上哔哔作响 继续往前走,还是无人可邂逅 铁狮子,就站在它的轮廓里 铁锈几乎搬空了它的身体 我已经快忘记,自己为何坚持 要找它,只记住了每个脚步的提醒 我是在抬头间,突然意识到 我们互为真身与倒影。那天夜里 天地之间只有一人,与一狮 至少半吨的雪,落在了我的身上 但在今天回想起来就好像 北方星火四溅
车过乌兰察布 早春,雪水在地表仍未化开 冰凌随意 切换性别。云层与草原 有时是恋人 有时形同世仇,整个午后平滑如镜 青与白就互为镜像 这世上,存在着许多微妙的平衡 即便是火车撞击铁轨 犹有星空 吞下火花。车过乌兰察布 人群进入梦乡但 睡眠尚浅,这是比较早的时辰 稍早一些 张家口群峰险峻,抬头瞥见晚霞绯红 像遥远省界的 裂帛之痛。更早的时候 我的父辈们穿戴整齐 他们已经相约好 要去一个产棉花的地方轧钢铁
在呼市谒青冢 山顶是一间亭子,四野开阔 在上面能望见 很远的地方。不巧那天着了火 东面的黑烟腾空起 博物馆在西南,被建成沙丘的模样 我和一位温州女人 站在路边等公交,但车子许久 都没有到来 她接了一个电话,脸上依稀 有泪痕,像雪水在初春 收复的失地 她怀抱儿女躲进大衣 那件大衣 分明就是未被风凿开的雕塑 我望着她们,想到内蒙 不是一个省,而是某种命运的代称 我想她应该尽快离开这里 而她并没有 车仍未来,我们仍在等待 天色已是黄昏 茫茫荒漠中 她的爱简洁,如孤悬的星辰
金华谣 伸手去接雨,旱情交出诗 河床干竭,成群河水不肯过江东 我们来到朔风里 八咏楼上望闲云 非是东君命,偏偏恋上海棠花 还忆起几首词 波心荡、蚱蜢催 昨夜浪急,南渡而逃了宋 劫后含恨的家 养猫伴余生,手执漏铲 筛淘命与沙 听说婺剧依旧有人唱 从隔壁缙云县,动身前往金华府 熙来攘往皆是情分 纵有琴弦辜负减字谱 明月犹爱听吉他 一整个下午坐楼台 看浮云幻,万千变化 都是天大的恩义 赠予你我他 许多轮廓为人所称道 也有的徒增倦怠,与浮夸
晚遇西湖大雪 当时是五年,摇橹至湖心看雪 桨声似乱蛾扑灯 舟中的氍毹温暖 最后还遇见三两 推杯换盏的人 于是饮酒、寒暄 口中吐出的白雾 各带着几分中年的叹息 我喜欢这样的情节 发生在遥远的冬夜 雪自上往下水天一白 区分命运便显得多余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先后 觉察到零星的异象 所以,无论何时何地 雪落到这世上,总会加重 一个时代的负担 又过了十二年 客人回到了金陵 可他却何去何从?偌大的南方 竟只剩无路可走的悲哀 今晚在西湖,人潮如织 夜市未散,雪光耗尽了 当下的面孔与酒胆 欲问历史在哪,历史恰在 临近市集的秤星 和对“断桥”一词的偏爱 而时代,则是一辆公交车 驶过北山路 附加予你的震颤 北山之外复有北,其上是葛岭 葛岭中埋着我的先祖 他死于一个吞香灰的仲春 放弃了福建的籍贯 谥号将他钉在了异乡 离那次夜雪 又早了几百年 那天是否亦有雪?可是临安 容不下一位孤臣 他则永远地丢失 作为首都的西湖—— 他们都彼此辜负 在不能自持的命运中 但命运又是什么?在今时 在往时,在所有的时代 命运不都是将雪 下进这一片湖里 雪要冻结水而水融化雪 那相持和对抗,那骄纵与从容 那飞扬和堕落,那得意与妥协 雪有矫造的现实 水有正直的虚构 万物裹挟其中 化身它们的同类
海龙屯 明月低檐三尺,借群山作香案 与灯盏结为异姓兄弟。道路往上 没入崖壁间:一个人攀援 须丢下偏旁,以叹息为盘缠 才能勉强侧身前行;一支军队 去到此,要舍却辎重和长兵 何况还有榛芒与荆棘,愚忠的石头 不断加固着“险峻”这个词 来这里建筑一首诗,搬运任何字 都将是徒劳,人影替人走动 在废弃的廊庑。风被驯服 豢养在深谷,投喂的也都是 高处的密议与龃龉。山顶上 无远方,回家的路早已斩断 每当云海翻涌,却又总能矫造 坐拥天下的虚荣;山中春秋轮换 草木争相倒伏,不知在为谁 贡献着牺牲。海龙屯,盘踞在正史 与野史间隐秘的幽壑,道道雄关 都是逆鳞,山下播州府随时 曝露于若隐若现的杀心;海龙屯 经历过世袭与易帜,恩宠不过分寸 耻辱亦只在朝夕,唯有天地 才是它永恒的主人。这天宫的遗址 凌霄的金柱,托举着云做的栌枓 道道岩泉如刨花,抚育山下的江河 这人间的烟景,世俗的飞地 砂砾奔走仕途,高攀了红杜鹃 从乾符到万历,原来只是一对火镰 撞击出的须臾。我被什么所牵引 那构成我的,是肉体,还是 再造的精神?谁在挥别我离去 想起来不外乎,是命把我送回命里 峰回,路转,山的皴法,月的辞章 尘世的身外之物,总令我饱受恩情
在太仓长江口望东海 我是一条伤痕累累的海带 身上沾满了盐与沙—— 将军折戟前郁结的一口气 帝国海难后褴褛的一片旗 长江水奔流往前极目万顷 难以疏浚的是诗人的叹息 史官落笔更加审慎三分 我柔软但素无媚骨 波涛上作檄文 从未如此荡气回肠 船队的舰艏犁过 整段漕运都饱含震颤 而我只为海底的沉瓷托梦 潮汐上印染破碎的青花 我因质疑民谚误闯风暴 又为践守誓言错付一生 躺在甲板上的是我的弟兄 他们南直隶州的籍贯 在大海上不名一文 时好时坏的湿热 要祈祷妈祖捎来仙方 我认识一位田姓的船工 将墨绳弹向浓雾的深处 海浪是他削出的刨花 他的毕生都在 正直和弯曲中为难 终于从一具鱼骨中 取出了逆流而上的榫卯 我到过最远的城邦 就住在月亮的西厢 伸手即可擦拭到云霞 不知脚踝已长满藤壶 启程至今又捱过多少时日 亦正亦邪的叫雄心 失而复得的是痛苦 我的命在星象里沉浮啊 轻摇巨橹将大海哄睡 铜炉中抹平躁动的香灰 孟夏台风妊娠 对着上弦月猛打左满舵 就能从鼻翼两侧 回到咸湿味的家 我忽忆江南小镇向晚 骤雨搅动晨昏 每一滴都是死士 但只有借助芭蕉 才能说出牺牲的意义 来不及收腔的昆曲 便要多拧出一代人的血泪 我伫立长江口 下游是东海茫茫 一种静止的永恒—— 沙和盐掺半水与岸持平 我想我应当收住抒情 我在这里写下的每句诗 都会令大陆架向海中微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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