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铁匠

马铁匠举锤敲打天空

他有一种光：狠

一块废铁必须变成菜刀：他不允许

一把断锹必须变成锄头：他不允许

从小到大，铁都在炉膛里进进出出

“兄弟，请坐稳些，请红好”

他喃喃地说着，铁们全都答应

他打出的镰刀割倒了所有的麦子

自己也弯了腰，佝偻着

他用自己的老把儿子变成了另一个铁匠

——马铁匠看着马铁匠

“还是你年轻啊，儿子！”他笑了

他抖抖的胡须是时间的几十根飘毛

自己的血

自己的血，从漆黑一团中走来

刺破，征服，染

自己的手和手上的刀一片红色

从不屈服！乌云笼罩和大雨进攻之时

自己的血只是弯曲，像河流

从不减少也不输给敌人

代代英雄沿自己的血上山

爷爷知道，父亲知道，我也知道

自己的血无人可以熄灭

现在没有山峰只有河流

沿自己的血过河

自己的标准就活在自己的血液之中

第一桶金

妈妈，我的第一把火也是彤红的火

以前不动的铁全都化了

我获得了报酬，这么多钱真像火烧着了荒山

妹妹不必让菜压着

家里的墙也该亮了

妈妈，钱不能打倒什么，但能让人呼吸

这么多年生活的泥土堵着嗓子

腰在你身体里弯着，妈妈，你老了，天要亮了

那些夜里，风在外面一直吹到天明

你盼着我长大，能“拎着包从外面回来”

妈妈，一只知了爬过了铁丝，我爬过来了

一颗钉子钻透土墙，一棵小树长成大树

一条雨丝进入湖水，一个儿子长成了儿子

妈妈，我要用奋斗的脚踩倒城市的文明

青蛙

冬天，蛙流行于冬天下面的血液

蛙依靠着大地中心的炉火

草自杀在风里，乌冻死于河流

大地上的冰层敲着猛烈的战鼓

寒风里的大树狂舞着自卫的树枝

蛙寂静不动，它是泥土生命的火球

日夜亮着却不露任何光明

直到春天的脚一踩，泥土爆炸

大地内部的枪口指向地面

砰的一声，一只蛙射向了房顶

你和我

八年风吹，你的脸已是钻石

再有十个八年风

高高的山上，你和我

将手扶岩石走向永恒

光芒消退，人间的任何声音

都将变成灰落入深渊

世界将停止河流和飞鸟

你我肉体的灯，以及

灵魂的两根金丝

却要相照和相连

就像太阳和月亮不能落入泥土

两颗移居到时间后面的星星

一颗舍身熔化另一颗的星星

这种宿命，就是火

它蔑视休止和时间的死

就像春天举着桃花的血

百年之后，它也要催动大动

你和我的疼

这沉重苍凉温暖的鹰

它高飞，挟着闪电

正率领着我们穿过岁月

鱼

一条鱼走过河底所有的淤泥并歌唱它们

在岸和淤泥之间，它崇拜河水

知道一条河有出发和到达

中间咆哮高飞的过程必有营养

一条鱼终生一丝不挂，亮着灵魂

一条鱼就是水中的月亮，它照亮河谷

把水里最暖的力量送给每一个亲人

树根

树根是大地的守门人

树根是泥土的瞭望者

树根说，下到地下一米

你建设者的马就进进出出

我能有你根的眼睛吗     可以的    

我能有泥土的嘴唇吗     可以的    

我能有泉水的脸腮吗     可以的    

一米远处，我向下沉着

我听着树在土里打开大门

向上的风拽直了我的头发

下沉，树根一生的方式

今天突然如此

泥土果真亮了

树根的声音也是真的

八大山人

他不在人生的子弹旁边  不在

他不在攀而可至的山顶  不在

他不在理论规则的中间  不在

小心翼翼的细枝把云刺痛  他是

比丝还细的神线锁住了银河  他是

死了一次的火始终燃烧  他是

无人能找到他上到高处的那把梯子

无人能航行他进入大海的那条河流

无人能听见他喊了一生的那种声音

一种鹰把他叨上了悬崖  鹰叼的

一种拳把他打入了岩石  拳打的

一种冰冻醒了他的灵魂  冰冻的

他用到达最后离开，他用离开最后到达

他用醒的死让醒在画中站着

他用最侧面的门打开了最厚的墙壁

八大山人，你的毛笔走了五千公里

你黑色的长城进入了我灵魂的故乡

木屋的冬夜

炉火睡眠，木屋之夜一次又一次下落

星星用脚碰碰群山，小心翼翼

霜推着饥饿的狐狸在雪上行走

它试图敲门，但又警惕地离开

没有任何热量挪一挪位置

树睡进身体，草躲进草根

黑暗之中，寂静正在发亮

门在上方打开，门里的门也在打开

所有的东西都在向上移行

深夜，四只松鼠顶起木屋

波浪般的晃动之中，我忘掉炉火进入梦乡

暖

三月，泥土亮了

地在启程

太阳打开河流

一棵草敲着窗子

三月的雨水举起大地上的鱼

而我走出门外

像冬眠的熊钻出了灰尘

我感到巨大的桃花翻下天空

时间的中央

一只蚂蚁又新了一次

姐姐

一月，姐姐挑着鱼的池塘站在学校旁边

二月，姐姐背着月光里的井一寸一寸前进

三月，姐姐用镰刀割着时间的青草

四月，姐姐擦眼泪放牧命运的羊群

五月，姐姐大了，打断了咬向生活的一条蛇

六月，姐姐把少女的梦深深地藏进了石头

七月，姐姐失落于老鼠的课本发出哭泣之声

八月，姐姐用日子的脚踩亮了弟弟远行的道路

九月，姐姐的孩子已在稻花浓香里识字读书

十月，姐姐把母亲白发擦亮，扶正母亲的灯光

十一月，姐姐丰收的粮食流进了家庭的粮仓

十二月，姐姐把弟弟城市的高楼缝进了纽扣

一年四季，姐姐都在故乡的上游

一年四季，姐姐都在河水和岁月的旁边

姐姐用泥土、水井和池塘的灯照亮天空

想起姐姐，我就打开夜的大门看看南边的灯光

祝你生日快乐

让生日的花开在生活的大厅中央

让生日的钟在时间的宫殿敲响

让生日的幸福笼罩你今天的一切

天上有什么神仙送来金子 你呀

大地上有什么月亮托着双腮 你呀

生命中有什么亲人放着光芒 你呀

祝你生日快乐——

天空拥有大海，星星拥有银河

祝你用最亮的灯照亮新的一岁

家旗

家旗是国旗最小的细胞

家旗的东方就是国家的东方

我的小世界里大地的绿色吹亮蓝天

翠黄色的小宇宙送来梦想

一块布长出了太阳、月亮和生命的青丝

家旗，我的肉体，我的妻子、孩子和母亲

你背靠房子，面对草木，拥有光芒

你用不粘尘土的纯洁看见了我的泪水

你用生命上方的高，把我一生的文明挂上了天空

立春

二月四日，时间亮在天上

冬眠的力摇撼冻土

风的轴向东南转动

季节的醒轰击北京，向上仰望

小云朵进入大云朵

心中所有的老词换成了新词

立春，天地之帚横扫人间

冬的老统治将毁灭

百花盛开的自由隆隆作响

不要弯腰

不要弯腰，不要落入大地的羞耻

老黑布挡住眼睛，请暴怒

挫人铁逼着良心，请暴怒

逆行车疯狂逆行，请暴怒

不要下跪，不要让膝盖的黄金变成烂泥

黑风雨冲击门窗，请暴怒

红老虎压制人群，请暴怒

大尺寸的刀横在面前，请暴怒

不要谄媚，不要允许价值的碑向下移动

横行的书写满假字，请暴怒

小单元的腐朽变为日常，请暴怒

头朝下的愚蠢亵渎人间，请暴怒

不要让血液中最红的旗随恶风飘动

不要打开灵魂的门苟且一时

不要把永恒的誓约放在临时的走廊

不要弯腰，不要落入大地的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