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四年第一期
栏目主持:劉
本期主编:唐晓渡   编辑部主任:田庄

李亚伟,1963年生于重庆酉阳,1984年1月与万夏、胡冬、马松、胡玉、二毛、梁乐、蔡利华人等创建莽汉主义诗歌流派,是“第三代”诗歌运动的代表性诗人。主要作品有《男人的诗》《醉酒的诗》《好色的诗》《空虚的诗》《航海志》《野马与尘埃》《红色岁月》《寂寞的诗》《河西走廊抒情》等长诗和组诗。获第三届《作家》奖,第四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2005年度诗人”奖,第二届明天诗歌奖,第二届天问诗歌奖,第一届屈原诗歌金奖等。著作:《莽汉·撒娇》(诗合集),2005,时代文艺出版社。《豪猪的诗篇》(诗集),2006,花城出版社。《红色岁月——李亚伟诗选》,2013,台湾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酒中的窗户:李亚伟集1984-2015》,2017,作家出版社。《诗歌与先锋》(文论集),2017,海南出版社。《人间宋词》(讲座)时代文艺出版社。《我在双鱼座上给你写信》(诗集)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李亚伟诗选


 

李亚伟近作三首

 

 

钱的故事

 

自从来了虚拟经济

我看见雪在窗前越下越大

看见远方的项目

慢慢压弯社会

 

那些看不见的钱

制造着轻佻的人生

资金的链条和利息的绳索

一头套住了漂亮的楼盘

一头套住了穷人的未来

 

中产家的钱一直很内向

中产们也看不出自己是谁

看不出他们在马克思的书里属于什么物种

也看不清他们的钱

究竟会来自哪里

究竟去向了何方

但是他们知道他们的钱

在看不见的地方一会儿变大一会儿变小

那些看不见的钱

在远方自己数着自己

 

他们账户里那些来去匆忙的活钱

慌张地打理着自己的一生

那些来之不易的活钱

像极了单身匆忙的女性

她们一会儿穿旗袍一回儿换吊带

在人间自己玩了玩自己

有时快活,有时非常不快活

 

但是,看不见的钱啊

它们还在远方的风景中讲故事

在故事中发芽

在项目中开花

有时,在富人家里

钱自己加印着自己

 

 

 

初冬的业务

 

秦岭上空的雪,越过人间的贫富

飘向四川的工地

开发区上空的雪啊

有时飘进合同,有时落在书前

 

初雪的日子。我财务清晰

没有高利贷,远离众筹

我像一个好人在河边散步

像一个少年从银行门口经过

 

当然,幸福是非常模糊的

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来过

它离开了,我也没有什么感觉

真的就像那些快钱从银行门口路过

根本上就没有存进我的账户

 

但谁不相信幸福呢?

幸福就像地球仪上空的信风

上个月吹歪了房价,这个月吹大了业务

今儿个,又滴答着春雨,带着一阵喜悦

吹来了一个客户

 

 

 

真实的谎言

 

据说,一个普通人每天要撒四个谎

一生要说八万个以上的谎话

我的朋友马松表示

他可能略高于这个统计

 

我很多朋友都是不太平凡的人

那么他们撒谎的数量

都可能挑战统计数据的平均值

 

梁乐在明清茶楼说:有一天

他对马松的电话以及

马松与他人面对面的交流进行了计数,

发现马松撒谎到四十个左右的时候

太阳落山,成都高新区一带的天空

才黑了下来

 

随后,华灯初上,大家开始喝酒

马松就不会撒谎了,三杯之后

人耿直得不行

 

资本撒谎,会是综合性谎言

结构很大,真假互相咬合

肯定不好统计,我们不知道它是一个谎

还是上万个打包的自带逻辑的谎

 

有一点我们很清楚

资本本身就是谎话成真的样本

是虚拟变成的真实

 

就像华尔街发明的那些金融虚拟产品

最后在世界各地流动

真的变成了一些人账户里的钱

 

 



李亚伟旧作5首

 

青春与光头

 

 

如果一个女子要从容貌里升起,梦想长大后要飞往天上

那么,她肯定知道青春容易消逝,要在妙龄时留下照片和回忆

 

如果一个少年过早地看穿了自己,老是自由地进出年龄

那么,在他最茫然的视觉里就有无数细小的孔,透过时光

到成年时能看到恍若隔世的风景,在往事的下面

透过星星明亮的小洞也只需冷冷地一瞥

就能哼出:那就是岁月

 

我曾经用光头唤醒了一代人的青春

驾着火车穿过针眼开过了无数后悔的车站

无言地在香气里运输着节奏,在花朵里鸣响着汽笛

所有的乘客都是我青春的泪滴,在座号上滴向远方

 

现在,我看见,超过鸽子速度的鸽子,它就成了花鸽子

而穿过书页看见前面的海水太蓝,那海边的少年

就将变成一个心黑的水手

如果海水慢慢起飞,升上了天空

那少年再次放弃自己就变成了海军

 

如同我左手也放弃左手而紧紧握住了魂魄

如果天空被视野注视得折叠起来

新月被风吹弯,装订着平行的海浪

鱼也冷酷地放弃自己,形成了海洋的核

如果鱼也只好放弃鳃,地球就如同巨大的鲸鱼

停泊在我最浪漫的梦境旁

 

1987年秋

 

                                          

 

 

今夜。雪山朝一双马蹄靠拢。牛朝羊靠拢。

今夜。草原停泊在小镇前面。海停在鱼前面。诗人停在酒中。

今夜。马遇到了雪山。

酒遇到了我们。

 

今夜和你。闪电和鬼。风和肩膀。让房门大开!

面对一场远方的邂逅。我们不在乎看见的是谁。草原正在向过去出发。风把草原吹过去。地主从盆地跑过来。时间跑过去。人跑过来。一声碰撞就爆发了土地革命。

拖拉机朝前开。一路上发动人民。云朝下看。岛朝外游。风缩短身材。天越长越高。

人越矮越快活。

问题越想越过瘾!

 

今夜和你。马背和星光。街上走过一个翻身的青年。一个懂我的人在比你更远的地方入睡。我的嘴唇正为他奔袭去年的故事。

去年的故事属于去年的语言。花属于速度。

有人在裙子里紧紧地做女人。花在鸟的背上。鸟在云的左边。云在海的上空飘过。

去年的意图乃秋收后对粮食的误解。吃是活下去的借口。演员是观众的皮肤。草跑来跑去地吸收水分。

 

去年。我从书中滚出来去找职业和爱人。

去年。我的脸在笑容的左边。牧民在马上。孩子在乳齿中。手在事物里。朋友在岛上。

从岛到草原。从贝壳到毡房。

秋天瞧着云。云瞧着枫树。枫树瞧着红色。

那些红色从一棵树飞向另一棵树。从一种事物飞向另一种事物。从你飞向我。从个人飞向集体。今夜

我和你。两个人物。从去年到今年。

火车摸索着所有情节。终致一团乱麻。破坏了所有终点。

脸退进表情。飞翔退进羽毛。

 

今年的故事是你经验之外的东西。花就是花。

从字到人。从鱼到鸟。我为此做尽了手脚。

你也活在我经验之外,大做其它事物的手脚。

活得像另一个人。另一个字。另一朵花,陌生而又美丽。另一条鱼。一座新发现的岛。

 

今年的秋天是对往事的收割。路子简单。动作熟。手脚快。拖拉机在大树下。胡豆在麦子的侧边。牛在羊的侧边。老二在老大的后面。人民翻身做了主人。

从小镇到雪山,从狗到马。两次机会,一种味觉:玉米和酒;男人和女人;风和马和牛。

从出门到回家,从观众到演员,从头到脚。两个方向,一种混法。

从去年到今年。从脸到表情。

秋季对着天空。小屋对着月亮。月亮对着人。

睡觉只是过场;醉酒已不能说明问题;流浪也不再过瘾。

一个人物是一次念头;一个字是一次与外界的遭遇;一个月亮是一柄收割童年的镰刀。飘过去的云是继母。

 

今夜和你。星星的马蹄践踏天空而去。

今夜和你。黑发和云和歌飘飘忽忽。

瞄不准的吻,回家而又瞄不准门!

一个男人咬着烟斗,看今夜怎么才能破晓。

 

今夜。雪山的下面,草原的上面。风的背上。那家。那人。那面孔。

树朝木材发展。钟表朝静夜滚去。那小屋。那人。那手。

一场黑头发的爱情,曾爱红过我们的眼。

一首诗。一个女人。一次机会。

一杯酒。一座小镇。一次男人。

声音把句子从书里面取出来,

语言把内容从心头拖过,

往事把颜色从布里面抽出来。

不崇高,

不冷峻,

也不幽默。

 

今夜。酒杯和木桌。眼一点不眨。

今夜。神仙和云。山一点不高。

水也不深。

人似曾相识。

今夜。一次机会,两种感觉:

贝壳和毡房,

鱼和花。

今夜。一次机会,两种可能:

我和你,

岛和草原。

                 

 

1988年夏

  

 

 

 

我们

 

 

我们的骆驼变形,队伍变假

数来数去,我们还是打架的人

 

穿过沙漠和溪水,去学文化

我们被蜃景反映到海边

我们长相一般、易于忘记和抚爱

我们被感情淹没,又从矛盾中解决出来

幸福,关心着目的,结成伙伴

坐着马车追求

 

我们是年龄的花,纠结成团

彼此学习和混乱

我们顺着藤子延伸,被多次领导

成为群众和过来人

我们在沙漠上消逝,又在海边折射出来

 

三年前,我们调皮和订婚

乘船而来,问津生死,探讨哲学,势若破竹

我们掌握了要点,穿过雪山和恒河

到了别人的家园

我们从海上来,一定要解决房事

我们从沙漠来,一定要解决吃穿

我们从两个方面来,入境问禁,叩门请教

理解,并深得要领

 

我们从劳动和收获两个方向来

我们从花和果实的两个方面来

通过自学,成为人民

 

我们的骆驼被反射到岛上

我们的舟楫被幻映到书中

成为现象,影影绰绰

我们互相替代,互相想象出来

一直往前走,形成逻辑

 

我们总结探索,向另一个方向发展

淌过小河、泥沼,上了大道

我们胸有成竹,离题万里


我们从吃和穿的两个方向来到城市

我们从好和坏的两个方面来到街上

我们相见恨晚,被婚姻纠集成团

又被科技分开

 

三年来,我们温故而知新,投身爱情

在新处消逝,又在旧中恳求

三年后,我们西出阳关,走在知识的前面

使街道拥挤、定义发生变化

想来想去,我们多了起来,我们少不下去

 

我们从一和二的两个方面来,带着诗集和匕首

我们一见面就被爱情减掉一个

穿过塔城,被幻影到海边

永远没有回来

 

我们就又从一和二两个方面来

在学习中用功,在年少时吐血

我们勤奋、自强而又才气绰绰

频频探讨学问和生育,以卵击石

 

我们从种子和果实两个方面来到农村

交换心得,互相认可

我们从买和卖两个方向来到集镇

在交换中消逝,成为珍珠

成为她的花手帕,又大步流星走在她丈夫的前面

被她初恋和回忆

车水马龙。克制。我们以貌取人

 

我们从表面上来

在经和纬的两种方式上遭到了突然的编织

我们投身织造,形成花纹,抬头便有爱情

穿着花哨的衣服投身革命,又遇到了领袖

 

我们流通,越过边境,又赚回来一个

我们即使走在街上

也是被梦做出来的,没有虚实

数来数去,都是想象中的人物

在外面行走,又刚好符合内心

 

 

1988年夏

 

 

 

秋收

 

               水利是农业的命脉

                                · 毛泽东 ·

  

 

回到草原

你肥硕的身躯粗暴地占据了她的眼睛

所有窗户都被迫打开,交给阳光慢慢地折腾

 

秋天的草原一片懒散,你冒完皮皮(1)

回到村里

顶着牛角在屋前打铁,在屋后开火锅

让成熟的麦子一个劲地往村外长去,拥挤不堪

被迫落在妇女们手中,被捏着脖子

交给了公家

 

更为炎热的气候在傍晚,好看的在后头

躲在暗号中的农妇被无端端地询问和调试之后开关自如

在路边别着校徽等待检查团

拒绝运输的拖拉机用马达死死抓紧刹车轻轻抖动

可想而知,酒中怒放的花朵已藏进裙子

又流出藕节和排骨汤

 

这时背着书包穿过麦田去向人民群众学习语言

唱着雷锋的歌

逐渐风行的殴斗和拓扑学

因为被普遍认为是改革开放的必经过场

被不停地登记注册和挂在嘴边

语言在诗的国度脱掉衣服就一下子左右了农业

成熟的麦子倒向共产主义一边

 

收割的季节被划拳行令的手势掌握着

他说四季财,你就又去打铁(2)

骑在风箱上用软硬兼施的调子炮制农具

用语言交换着实物,凭肌肉领走了其它人的工资

 

背着书包,深夜的草原到处都在上晚自习

身着黑夹克的嘻皮士和身佩红袖章的红卫兵

在课堂上共同朗读又梦见了周公

谣言使人民普遍成了诗人,少数成了敌人

 

而朗诵高于一切,直接影响到女人的丑与美

植物在语气和停顿中饱含着养料

硕果累累靠近实词和罕见的形容词

并被直述和修饰得不好意思,低头进了公家的仓库

朗诵高于诗歌的本身,你在十月摆起诗歌的香案

视文字为猪狗,语法和外语如粪土

或者叩剑而歌,或者对牛弹琴

用散漫无边的声音概括住工业和农业的前景

使它们出不了头,干脆倒退

 

秋天的草原牵挂在枫叶变红的过程上

盯着美人们于凉爽的夜晚掉进尘世,一辈子简直不能自拔

一些莽汉便喝垮了自家的身子骨和住宅

带领大脚农妇和打铁匠到了村东的高处

在腰带以下的重要部位露出头发和弹弓死守到弹尽粮绝

没有追求的人啊,你逃不过文化的掌心

凭空而来的垃圾学问要把你搞惨

 

现在,品质恶劣的老师背着黑锅越过了草原

一场暴雨在下与不下之间倾向于新鲜的事物

在半空中收回了对农民的成见而转为下诗句

一夜之间的朗诵和吟唱就触发了空前的战争

但真正的英雄是反不垮的

他要在天黑前重温马列的书卷

同时朝城外不断地投掷活鱼(3)

又从烂醉中爬出来拖着木马进入了海边的碉堡(4)

那些借来的软刀子杀不了人

夹在外语书中递给下流的女学生算啦

 

女学生们寄居在形容词里,一副还过得去的样子

把冬天的风景弄得摇摇晃晃

在飞雪的日子里把她们的嘴唇套在空话上问你几个问题

但你仍顶着牛角打铁,不想在春节前就成为流氓

一副中听的身子骨想用来弹死最后的知音

 

在龟山和蛇山之间的的唯一牵连还是你和她在前年的问答

那极端的言行使老一代隐士们从此离开了人民

长相标致的朋友们穿戴整洁地把自己上交给国家

又纷纷变成衣冠禽兽(5)

 

而不务正业的女子依靠反动势力美丽起来,猖狂得不可收拾

一脸的秀色成了村中最大的负担,代替了天气

求雨的工兵拖着大炮快速转弯从各种角度打下了羽毛和鳞片

但阴恶的天气依然压住屋檐和年终,解不了心头之恨

 

寻字觅句,在官路上推敲

正逢娶亲的大轿用谨慎的语言打开了寺庙的大门

因为公家派出的贤达之士已在大路上说服一个漂亮句子(6)

深秋的天气为句式所迫转为秋高气爽

隐居在各大学的诗人为得以一试身手而钻研假学问

因此被开除或根本注不了册算不了人民的老几

我行我素的流派和流浪预示着甲肝和性病将普及到初等中学的程度

而且长江后浪推前浪

五年后随便一首臭诗就可气死一个最笨的少女

 

人民的生活反倒提高,红烧或凉拌已对付不了半壁河山

在窗户外揭杆而起的好汉用锐利的少女刺穿了敌人的长袍

又挎着腰刀去写小说,叼着辫子到处寻仇

人民赢粮而景从,占据了喝彩的位置

帝王举着烽火走上看台,疯狂的战争已经接近零比零

十把九追进森林,把一留在大泽边当乡长(7)

 

杀父夺妻的仇人挂着驳壳枪从海外归来,操着广东话

一夜之间在进村的车站和山丫口挂满了巨幅标语(8)

进进出出的法国成语、英国歇后语和四川土话被彻底检查和搜下身

几种语言又相互翻译,构成了朗诵

而朗诵高于一切,在传达中压住了沿线的阵脚,平息了各种方式的骚搞和混乱

精彩的朗诵从字面上翱翔而过,飞往远处

说服诗人,心平气和地坐下来

凭手气写诗

 

最好的手气在每年秋天要掐住麦子的腰

最好的下场是升高和走火入魔,变成一种氛围

最好的手气就是语气,在恰当的时候说出零

使其不致变成一二一,以此保证收割的质量

 

东风浩荡,红旗招展(9)

但收割的方式又被划拳行令的手势掌握着

他说四季财,你就又去打铁

在奔放的炉火中咬文嚼字,从狗嘴里吐出象牙

又从象牙中说出麻将,和人生下着匆忙的赌注

把一脸的痤疮抹往脑后

把羊皮挂在胸前

自己出去退火

 

语气从内部把握着语言,摸到了文字便就地消灭

然后又单枪匹马干掉评论家

如今没有知识没有文化的军队纷纷退伍回到了草原

交换着播种和收割的方式

把吃剩的文化乳房转让出去,哺育又一代人

而更疯的疯子就从大学里冲出来,喝假酒写歪诗

把《资本论》改写成史诗

如此猖狂的写法怎么得了?这些鸟文字何时方休?

四处的征婚和嫁女,三个月不用

你还得自行处理

 

 

  (1), 这首诗写了一个诗人在四川的诗歌经历,里面不得已用了不少四川方言和街头黑话,普通话里无对应词,故不再注。

  (2), 四季财,划拳酒令之一,毛泽东在各地塑像中以挥手姿势最多,普遍被酒客认为是酒令五魁首。

(3), 想起了合川保卫战,城内南宋守军向城外蒙古军投掷活鱼,以表示城内有水有粮食。

(4), 想起了特洛伊之战。

(5), 想起了隐士以及渔樵问答等典故。

(6), 想起了贾岛、韩愈。

(7), 想起了陈胜起义。

(8), 改革开放之初,曾经逃往国外的华侨纷纷返乡。

(9), 文革期间,从知识分子到小学生写文章的主要开头方式之一。

                   

1987年秋

 

 

                                            

 

金色的旅途

 

 

我想我是去扎伊尔

我没有迷路

我只是选择了穿过班多河谷的另一条路

森林算什么,烈日算什么呢?

我见过一条山脉一直伸进了物质社会

 

我不知道我的这条路有多远

我想我甚至不是去扎伊尔

我不想去哪儿

 

而不想去哪儿等于就是去南美

我在波哥大干活来着还是怎么的

我在亚马逊偷猎来着还是怎么的

我吸大麻,每日三餐河马

我沿着智利海岸一直流浪

我边走边想

我这是在哪儿

是不是迷了路

我不知道去哪儿

这正说明我这笨蛋是去了哪儿

我在自己脑袋里背着手走路并掉进河中

水算什么呢

只不过它常呵得我直痒

我掉下水时河上没有船

世界各地都没有

只要爬上岸我就不是鱼也不想造船

只要勉强是个人

我就得去西部

在去拉萨的大路上

我发现另一个家伙也不是汽车

 

我投宿在自己梦里并发出尖叫声

一座村庄被月亮照到了另一座村庄

一头动物在水面发现自己原来是狮子

这说明其它小动物将发生危险

这说明我确实到了扎伊尔

我从半夜里突然就走到了朋友们中间

所以大家皮肤都黑得让人满足

没理由成为花皮肤

如果说我是一个行吟诗人

我这是被大路对付到小路上来了

也可以说我这是被内容歪曲成了另一种文字

也可以说我原来是赵国人,而不是楚国

苦读先秦诸子之余我写扯蛋的诗

 

沿岸的码头越来越多,越来越嘈杂

我毋须上岸,毋须写高贵永恒的东西

我不寻根,甚至不关心我现在何处

 

那么刚才我是怎么从海南岛回来的呢

大概因为我想迅速写下这首诗

写完后我会说

当年只是有人选择了渡过琼州海峡的另一条路

没乘船也没坐飞机

我根本没去过那岛子,只要廖胡子作证

我就是师范学院的一个教师

我戴着眼镜,从不迷路

我在三年级培育热血的谷物

在四年级栽种穿裙子的水果

我从不写诗,也没混过火车,怎么会呢

我纯粹是坐在一家酒馆里

路灯被老板娘经营得歪斜

我刚和外国娘们跳舞来着,和女旁客

我这是否算是在苏联

你看我会是谁

只要你不是哥们我就不是李亚伟

 

如此看来,时间算什么

路程又值几何

我没有迷路

我只不过刚才兜风来着

我刚才押送着我的鼻子哼哼着穿过一些地方来着

我刚才举着手散步

刚才我在床底下流浪,五年后才回到故乡

 

我是一个多么成功的人物

我用语言飞越了海峡

我用语言点燃了鸦片

我用语言使娘们怀了孕

 

其实成功和活下去是同一回事

活下去能使汽车转弯之后再次成为汽车

现在,因为汽车可能掉进班多大峡谷

我就有了刚从河里爬上岸的感觉

我不知道这条路还有多远,我站着

卵蛋痛,想死

我这是行走在半路上,要是我忽略了这点

我就会平静地笑一笑

勉强像个人地笑一笑

我不在乎我是在走回头路还是

在一直走下去

我相信我这是去扎伊尔

 

                       

1987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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